第34章 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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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吼天率队巡山归来，小妖们将相公围着带了回来，我示意他们退下，小妖们让出一条道来。

　　这番场景，近几年来隔三差五便要上演一次，我早习以为常。

　　小相公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只做看不见，牵着他的手坐在桌边，淡然道“吃饭吧。”

　　将筷子摆到相公面前，一不发地用完这一餐，他放下筷子，默默起身踏进房间。

　　我拿起桌边兰草，跟了进去，找着话说道“去年生辰，你说放了那两个算命的，我听你的，放了，明天是你二十七岁生辰，想要什么？”

　　小相公冷道“人妖殊途，你我并不适合，你应该去找一个同类。”

　　“对，我生来就是妖，我也知道你不适合我，可我只想要你，”我倒下杯茶，安静道“说句实话，我有时候也在想，自己若生而为人，又是怎样一副光景，可是从五年前你第一次逃跑的那天，我想明白了。”

　　作为一只妖，我配不上你，可若是作为一个人，我要怎么留住你？

　　“相公，想必你也累了，明日为你庆生，今日早些休息吧。”

　　小相公木着脸转过身去，从书柜里拿出本书，依靠在榻上观看。

　　唉……

　　未免夜间用眼伤了他的双目，我拿起一旁的剪刀，剪去燃烧过的灯花，使得灯光更亮些，说道“你若是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为了不让他拒绝，我不待他答话，便接着说道“在几百年前，有个小妖突然醒了，从坟墓里爬了出来，它法力低微，受尽了各种委屈折磨，直到有一天，它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它挖了个坑，重新把自己埋了进去，不过……”

　　小相公合上书籍，侧躺问道“不过什么？”

　　“那小妖原本只当重新躺进坟墓里，便不会再有人来欺辱它，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它便一个道士又从坟墓里给挖了出来，那道士逼迫小妖为他看守停尸客栈，小妖不从，道士便对它下了控尸印，”说到此处，我摸了摸额上的红花印，苦笑道“小妖怕死，无奈从之，原本也庆幸自己往后可以不再被其他的妖族欺负，但……”

　　顿了一顿，瞧着相公听得有兴致，我饮了口茶，接着说道“但自此之后，小妖的日子过得比从前更加凄惨，那小道士逼迫它背诵佛经，逼它在妖物横行虎头山上觅食，后来小道士走了，小妖得了一些年的安稳日子，某一日来了个大妖怪，杀了山上所有的妖，小妖无奈之下逃出虎头山，谁曾想又再次遇到那道士，这一次，它的头骨崩裂，差点死掉。”

　　“后来呢？”

　　“后来啊，小妖莫名其妙的进了托塔天王的玲珑塔，运气不错的出来了，出来的那天，它遇到了一个人，它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想把那人藏起来。”

　　小相公合上了眼，呼吸声均匀，应该是睡着了，我蹲到榻边，轻声道“小妖是很难死掉的妖怪，若是想杀了她的话，”轻轻抓起他一只手，将指尖抚上自己额间的红花印，低声道“这枚控尸印，是那人唯一的机会。”

　　相公，机会给过你了，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的。十年来，对你，我就这么一瞬间的一次良心发现，你不该睡着的。

　　替相公掖好被角，我起身踏进正厅，趴在石凳上小憩片刻。

　　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吩咐小妖们今日无需巡山，抓紧时间布置，晚上好替相公庆生。

　　待到府内布置妥当，我有些乏困，便站在院里吹风。

　　许是太闹，小相公今日上午便醒了，迈进院来，信步躺倒在树下的藤椅里看起书来。

　　阳光下，微风浮动，树影婆娑，一点阴影映在他的脸上，还是那般俊美无俦。

　　我从房间取来笔墨纸砚，让知纪在一旁磨墨，提了笔一点点将这树下的风景勾勒下来。

　　我画了两个时辰，小相公便这么看了两个时辰的书，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待着。

　　相公今日老实，到点就吃饭，吃过便躺在院里看书，不吵也不闹，难得乖觉，倒让我清清明明地将他给画了下来。

　　黄昏时，庄府内热闹起来，厨房内忙了个热火朝天，一份一份的菜品送进正厅，摆了有十五六桌，直到月上树梢方才忙罢。

　　将小相公带上主座后，他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众人纷纷送上生贺，开始推杯换盏。

　　小相公来者不拒，饮过几杯清酒，便有些昏昏欲睡，我拦下后续过来敬酒的人，将他送回房间。

　　接下来的近一年时间，相公老实的不可思议，每日就是看看书，练练字，画画山水，弹弹琴，再没有任何逃跑的举动。即便偶尔自己跑到隔壁山头去看日出，也是到了近午时便回来了。

　　我这叫一个老怀欣慰啊，想来他这块寒冰，终是是被我这个小火炉给融化了。

　　我欢欢喜喜的跑到人间，弄来了新出的曲谱，仔细练着，想等他回来弹给他听。

　　忽有小妖奔了进来，气喘大喊道“夫人，不……不好了……小……小王爷……”

　　我瞧着曲谱拨弄琴弦，问道“相公怎么了？”

　　“小……小王……”小妖弯腰沉了沉气，终是一口气说道“小王爷又跑了。”

　　又跑了？

　　我瞧着一旁藤椅上的数本书卷，心下有些气闷，琴音也躁了起来。

　　先去做一些看似日常的事，看似乖觉到没了逃跑的心思，实则这一切只是为了放松我的警惕。

　　白梦，你居然会天真的以为自己将他这块冰给融化了。

　　我满心烦闷的拨着琴弦，感知着小相公的气息。

　　呵，挺能跑的。

　　不过两三个时辰，居然翻过了好几个山头，再前面只有一座万丈悬崖，你要跑到哪里去？

　　察知了他在何处后，我平复了心境，安静的将剩下半阙曲弹罢，方才御风寻着小相公的位置而去。

　　站在半空中，我安静地瞧着他往山顶上跑，爬几步便要回头瞧一眼。

　　这幅仓惶的模样，我到底是给他留下了多深刻的心理阴影？

　　随着日头偏西，开始变得昏黄，小相公终于攀上了山顶，他一时瞧瞧悬崖，一时望望身后。

　　紧张，恐惧，惊慌，一个不落地写在他的眼中，即使前方万丈深渊拦路，也不肯后退一步。

　　刹那间，小相公脸色一沉，纵身一跃而下，我急急忙御风从空中落下将他接住，带回虎头山。

　　我气急了，斥退所有人，将他带进房间，原想将他抛在地上，让他知道疼是什么感觉，可到底是不忍心，只好将其丢在榻上，抒一口心中郁气。

　　小相公皱着眉头，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打望他一眼，不想看他那委屈的表情，我转过身反问道“十一年夫妻，我有何处待你不好？你说不杀生，不伤生灵，好，此间一应吃食，皆派人从山下买来，你说放了那两个算命先生，好，我放，大把金珠珍宝赠给他们，算作他们陪你这些年的补偿。”

　　回头望着小相公，我道“我有哪里对你不好么，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好东西，是我不曾眼巴巴送到你眼前的，可你却费尽心思，想尽法子，不惜委屈自己也要离开我。闻如是，十一年时间啊，就算你是块冰做的，我也该将你捂化了吧？”

　　转过身将盈在眼眶里的打转的泪水收回去，小相公从榻上站起身，蹲在地上扯着我的衣角，俯首哀道“我求你，放我回家吧。”我偏过头不想瞧见他这幅卑微可怜的模样，他抬头迎上我的视线，泣泪成珠“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我脑中满是他坠崖那一瞬间的场景，此时心中怨极了他，索性质问道“你是不是宁愿死，也不要跟我在一起？”

　　“我是人，你是妖，人妖殊途，你为什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又是这句说烂了的话。

　　我满心期待着终有一日，你会卸下心防接纳我，可没想到，我没等来那一天，却等来了你宁死也要离开我的一天。

　　“哈，我是妖，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转过身，笑得泪盈于睫，“枉我十一年如一日的待你好，枉我为你延寿费尽心思，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能突破凡人寿数，耗费了我多少心血？”我越是控诉，心中越是委屈，气急了没能忍住，反手扣上小相公脖颈之间，瞧着他气窒的模样厉声问道“是不是我待你还不够好，你说，你说我是有哪里待你还不够好？你说啊——”

　　我气，我恨，我恼，我怒，将手扣上他颈间的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想杀了他，可当看见他连挣扎都不愿，干脆闭目待死的表情后，我知道自己这一次又输了。

　　一把将小相公推开，我甩手离开房间，站在山顶上吹拂冷风。

　　身后跟着的小妖道“不过是个模样好些的凡人而已，夫人喜欢，何处不能再找来一个替代？”

　　是啊，不过是个凡人而已，想让他多活几年都得费尽心思。纵然我有鲛珠，也要先将他孱弱的身体调理好，才能给他服用，这些年除了守着虎头山外，拼了命去抢别人的地盘，不就是为了几株灵草么。

　　“憾山有消息了吗？”我便是如此不争气，现在都还在惦记着火灵芝替他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