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油尽灯枯

　　褚安君气愤地扔下手中书卷，指着她大声吼道：“我说了多少次了，辰时来这里习字，辰时辰时，这都巳时了，你才衣冠不整地跑来……”他皱眉深吸了一口气，“这一身的酒气，你……你给我滚出去！”

　　灵芊儿吓得马上退了出来，心道：“我还是先躲一躲吧。”

　　一阵小跑后，还能听到褚安君在身后的吼声，确定他只是站在门口责骂，没有追过来，灵芊儿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灵芊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在妖界过得逍遥自在，从来没有人逼着她读书习字。

　　如今听了沈熙沅和刘半仙的建议，才天天跟着肃雍阁的弟子们一起卯时起，一整天下来读书习字练剑，还要学习仙术，修心静坐等等，到了亥时就准时休息。

　　可灵芊儿自由惯了，这样呆板枯燥的修行对于她来说是极难忍受的，她不明白，妖学仙术做什么？

　　但是沈熙沅和刘半仙一致认为，她是半妖，也有一半人的特质，学习仙术也未尝不可。尤其是静坐的时候，心里默念静心咒，对抑制隐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灵芊儿要么迟到，要么早退，静坐更是坚持不到一刻钟，引得师长们怨声连连，不理解沈熙沅为何留一个妖在这里学习，但又不敢公开反对。

　　唯一对灵芊儿颇为喜欢的就是琴师司华，两人亦师亦友，常常在一起研究前辈们留下来的仙曲。灵芊儿悟性极高，很多司华看不懂的曲谱，灵芊儿都能弹奏出来，司华为表感谢还送了一张古琴给她。

　　这段日子隐毒虽然没有发作过，但是刘半仙每每诊脉后都愁眉不展，药也是一副比一副苦，他苦口婆心地劝灵芊儿有负面的情绪一定要释放出来，可灵芊儿只是嘴上应着。

　　其实从南海回来以后，她始终不能释怀，每每怅然若失的时候，就用和光弹奏一曲，琴声凄婉哀怨，听得沈熙沅感同身受。

　　昨日，黑蝉大婚，沈熙沅前去道贺，灵芊儿出奇的听话，规规矩矩地过了一天，众师长都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晚上，沈熙沅还没回来，灵芊儿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酒，她很感激师父的体贴，竟然在这容纳万物的宝袋中装了这么多酒。

　　“前去祝贺的人一定很多吧？百年好合，白头相守……哼！黑蝉，你个混蛋，负心汉，薄情郎。”

　　口里心里一起骂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抱到床上的，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巳时了。

　　灵芊儿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心道：“天空真蓝啊，就好像南海的天，永远那么晴朗……新婚第一天，你们会做些什么呢？”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发现沈熙沅坐在床边，他身后站着小多，两人都是忧心忡忡的。

　　刘半仙走过来叹道：“你这身体……”

　　灵芊儿笑了一下：“油尽灯枯了吗？”

　　刘半仙难过道：“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灵芊儿回道：“师父死了，我到现在也没能杀死凶手，我恨我自己无能，我恨这病恹恹的身体。如今……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连我最爱的人也抛弃了我。老头，你要我心如明镜，我能做到吗？我又不是和尚。”

　　刘半仙道：“那你再努力些，活下去才能给你师父报仇呀。再说了，这天下的男人又不只他黑蝉一个。你这毒，河妙手说是隐毒，我看倒不如说是怨毒，哀怨、痴怨、忧怨、恨怨，你执着哪一样都能要了你的命。”

　　灵芊儿哽咽道：“我努力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过？可是，他们新婚，他们……”

　　灵芊儿说不下去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小声啜泣。

　　刘半仙摇着头、背着手走了出去：“自古最伤人的就是情伤，唉，作孽啊。”

　　灵芊儿这一次病倒，小多根本插不上手，喂药喂饭，换衣洗漱都是沈熙沅在做，并且每晚他都在灵芊儿的床前守夜，珑玉想替他，也被拒绝了。

　　这样细心照顾了她七日，灵芊儿总算能下床了，天庭传来消息，让沈熙沅去天界议事，刘半仙提议带着灵芊儿一起，去天界拜访他的师父药仙，看看能不能有回转的余地。

　　灵芊儿除了按时喝刘半仙亲手熬的药，还吃着妖王放在百宝袋里的各种丹药，均是河暮雪针对妖的体质精心炼制的，无奈也只能补体续命，续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灵芊儿抚摸着古琴，惆怅道：“小多，你回灵山吧。”

　　小多不乐意了：“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总要赶我走？”

　　琴声响起，沉静而悠远，小多仿佛看到了初代妖王的仙逝，胡令与闻人箛、子舒在校场相互切磋，在月下彻夜长谈。

　　时光飞速前进，闻人箛继位，子舒、吴渊、子墨、青女相继站到了他的身后……

　　小多还来不及感慨惋惜，琴声就忽然转变，欢快柔美，悠悠扬扬，悦耳至极。

　　小多的心安静下来，嘴角向上一扬。

　　沈熙沅轻轻拍着巴掌从门口走了过来，小多识相地退了出去。

　　沈熙沅赞道：“妙哉妙哉！”

　　灵芊儿道：“司华说这张琴叫和光，意为不露锋芒，与世无争，你是不是与她说了什么？”

　　沈熙沅道：“你的身份，只有几个人知晓，我怎么会逢人就说呢？”

　　灵芊儿道：“熙沅哥哥，谢谢你这段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

　　沈熙沅道：“我打算后日启程，刘烨和我会带着你去见药仙。”

　　灵芊儿低头道：“我……还是不去了吧？其实，我想离开。”

　　沈熙沅道：“哪儿都别去，就留在我身边。这么大的肃雍阁，还是能养得起一个小妖的。”

　　灵芊儿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奇珍异宝？或者武功秘籍、丹药什么的？”

　　沈熙沅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灵芊儿道：“还你恩情，咱们……两不相欠。”

　　沈熙沅有些难过，可他不想让灵芊儿看到，几步走到窗前，抬头望向朗朗星空。

　　“无价宝好求，可是有情郎难得，不是吗？咱们能遇到也算有缘，就非得两不相欠吗？”沈熙沅道。

　　一阵夜风吹起了他的长发和衣摆。

　　随后，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飘了过来。

　　“熙沅哥哥，你身上……”

　　沈熙沅调整好心态，回头笑道：“刘烨说茉莉配着薄荷可以提神，还可以舒缓你紧张的情绪。”

　　哪有男人系茉莉香囊的。

　　灵芊儿缓缓低下头，愧疚道，“别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得算。”

　　灵芊儿收起和光，起身道：“我这就走，告辞。”

　　沈熙沅倏地窜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她：“咱们去天界让药仙给你瞧瞧，就算最坏的结果，连药仙也医不好你，那也没关系，你体内的妖珠已经没了，就算死了，也能变成鬼，一样可以留在这里，丝瑶不也是鬼吗？你若是不想留在这里，那我与你归隐山林，不露锋芒、与世无争，可好？”

　　沈熙沅的心意灵芊儿怎会不明白？只是，先不说仙妖殊途，难道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眼前的一切，心甘情愿归隐山林吗？

　　沈熙沅是人中之龙、皎皎君子，亦是千万修仙世家的统领者。有他在，人间太平，没有纷争。

　　这样的人对于灵芊儿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不配。”

　　“看来我要配上妖界的第七位妖神，还需继续努力了。”

　　人间的四月，春色盎然，百花齐放，灵芊儿站在琅珂剑上，张开双臂感受着四月里暖暖的风。

　　“熙沅哥哥，我们妖界一年四季都这么暖和，你去过灵山吗？”

　　沈熙沅站在她身后笑道：“去过，樱花林最美，对了，走的时候匆忙，忘记给你带几个果子了，你早上就吃了一个鸡蛋，现在饿了没？”

　　“不饿，那些仙果我都吃腻了。”

　　“等到了冬天就有柿子吃了，又软又糯，你一定喜欢。”

　　灵芊儿失望地垂下了手，心道：“我还能活到冬天吗？”

　　沈熙沅带着大家刚出现在南天门，就看到萧长友急急地走了过来：“徒儿总算到了，师父等你半天了。”

　　灵芊儿边走边欣赏着仙界美景，往来的小仙女们纷纷盯着沈熙沅偷笑，那脸红得就跟三月里的桃花似的。

　　小多左顾右盼，时不时在灵芊儿耳边低语：“没有我们妖界好看。”

　　灵芊儿回道：“可不是，美是美，但是跟灵山比起来，差远了。”

　　萧长友回头道：“各花入各眼，不过听说妖界的山樱常年开花不败，美不胜收，有机会真想去看看。若论样貌，你们可是三界之中最妩媚妖艳的。”

　　灵芊儿听到“妩媚妖艳”，怎么都觉得是贬低之意，对着萧长友的后脑勺狠狠地白了一眼。

　　这时，前方走来一位文质彬彬的仙官，面如美玉、气质不俗。

　　互相行礼之后，他看到了沈熙沅身后的灵芊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沈熙沅笑道：“圣哲，好久不见了。”

　　圣哲调侃道：“大名鼎鼎的沈阁主岂是我这等小仙想见就见的？”

　　沈熙沅道：“你莫要取笑我了。”

　　刘半仙道：“阁主，我先去拜访师父了。”

　　沈熙沅微微点头。

　　萧长友也说道：“那师父也不打扰了，你们二人好好叙叙旧吧。”

　　沈熙沅拱手行礼：“师父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