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拒

　　一行人打闹着上了青云山后，温近月似乎并不想跟温册解释什么，径直跟他们告别后回了她的房间。

　　偌大的庭院里落了满院的纯白槐花，被风一吹，大堆小堆地堆在假山角落或者树底下，纷纷扬扬在半空里的残花朵，不时还落到人的肩头上。

　　树底下摆了一张青石棋盘，这会儿中年男子正盘膝坐在棋盘前，看着其中的残局陷入了沉思。

　　谢文诚把任清冉带到温册面前后，约莫想着他们有事要谈不方便有他在，便找个借口说出去找温谨了，温册却不乐意哼声叫住谢文诚，“文诚，那死丫头有没有去找你？”

　　谢文诚一想，大概对他背地里包庇温近月有些心虚，便只是开口道：“近月已经回来了。”

　　大概猜到温册下一刻要开口骂了，谢文诚抢先道：“对了叔父，我还有事找近月，方才就商量好的，只是先带清冉过来，我去找她了——还有，叔父别怪近月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脾性太倔，您要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她肯定会跟您对抗到底。”

　　温册铁青着脸色哼道：“你越替那死丫头说话我越来气，白养她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气我！”

　　任清冉忽然开口道：“父女之间哪来的隔夜仇，温掌门其实不必这么想，我跟文诚都觉得温姑娘很好啊。”

　　温册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又看向谢文诚道：“你去吧。”

　　谢文诚偏头看了任清冉一眼，又冲温册行了晚辈礼，道：“那叔父你们聊，我去找近月。”

　　谈话的内容涉及到军事，不好外露，青谊就一心守在庭院外等任清冉，见谢文诚出来，赶紧上前道：“谢公子，我们大人呢？”

　　谢文诚顿了一下，道：“你放心，他不会出什么事——如果谈完了，你让清冉来找我，我去找阿谨了，等会儿让人带你们过去。”

　　青谊敷衍地应着声，伸长了脖子，不间断地想往里看，看样子还是很担心，但他也没有就此将谢文诚忽视掉，“还请谢公子见谅，大人是奉圣命而来，我何尝不是，要是大人出点什么意外，我是没办法交差的，所以担心得多了。”

　　谢文诚一垂眸，只好道：“也好。”

　　这会儿就只剩下温册和任清冉二人了，任清冉一早跟温册提了他来此的目的，但温册始终盯着残局看，似乎没打算搭理他面前的少年人，又像是逮着机会要给这些朝廷命官一个下马威。

　　任清冉站了片刻，客套的话说完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他觉得有些尴尬，万千思绪过后，便礼貌地开口道：“圣上诸事缠身，没有亲自前来，还请温前辈见谅。若温前辈感到为难的话，那也无妨，圣上说过会想其他办法，不会让青云山负累。”

　　温册终于抬头看着他，皱眉道：“我听文诚说起过，他有个青梅竹马陪着，所以不肯搬到青云山来住，那是你？”没等任清冉应声，他又继续说话了，口气还有些冷冽，道：“既然是文诚带来的人，文诚那孩子信任你，那我自然也不会怠慢！”

　　“圣上素来敬贤重士，是一代贤明的君主，让你来这一趟，也算是看得起温某人了，齐方的事本来就是每个齐方人的事，我等自当尽力——但也得有个条件。”

　　任清冉欣喜道：“温前辈请说。”

　　温册瞥他一眼，道：“我青云上下不过千数弟子，若碰上对方数十万兵力，以一当百终究虚言，那时候肯定不堪一击，我作为一派掌门人，自然要守住青云山，不至于将青云山上下搭进去——所以我须得跟圣上讨要部分兵力。”

　　任清冉没有任何犹豫，便道：“圣上也说过，我们是来求人的，自然也不能白白让人送命，所以提早跟我说了，无论温前辈有任何要求，只要说得过去，都可以答应。”

　　温册大概没料到他会答应着这么爽快，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任清冉皱了一下眉，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温前辈，晚辈来这里，还有一件事。”

　　温册又将注意力转到了残局上，此时他不慌不忙地落在一枚棋子，沉声道：“有话就说。”

　　温册的语气不大入耳，任清冉倒没在意，便道：“晚辈能否向温前辈提一门亲事。”

　　温册手一顿，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着任清冉，又扔掉手里那枚棋子，脸色阴沉地看着他，“跟谁提亲？”

　　任清冉眼里明显有些慌乱了，但很快又平复情绪，恭敬道：“温近月姑娘。”

　　温册脸色本来就不大好看，这会儿更是青一阵紫一阵，任清冉忙又道：“请温前辈莫动怒，晚辈一介书生，温姑娘是世族的掌珠，晚辈能给的或者不能给的，温姑娘都不缺。但晚辈可以保证，无论我任清冉他日如何，都不会让温姑娘受半分苦，更不会让她难过！”

　　温册脸色愈发难看，生硬道：“说完了？”

　　任清冉一愣，一时无话可说，温册这话接了不礼貌，不接还是不礼貌，他有些斟酌不定，只好应着声。

　　温册忽然站了起来，又负手打量了任清冉一通，道：“文诚带来的人，应该不错。无论是圣上所托，还是为了齐方百姓，温某自当隳肝沥胆，不过——”顿了一下，又冷哼道：“凭你？只怕日后得由近月来事事护你周全，你又哪来的资格？还是说，你以为我温氏一脉都是那种贪念权势之徒？”

　　任清冉猛然抬头看向温册，随即又赶紧低下头，口气也有些软了，道：“不是。”

　　温册道：“在这乱世之中，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何错之有？你以为你是九卿之首就厉害了，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你在这里保证我就得信你，倘若所有人都来跟温某保证，我也要将近月许配与人？”

　　任清冉内心深处存留的唯一一丝信心，终究被温册最后一句话击垮了，“晚辈……”

　　温册哼道：“今天的话说过了就过了，以后不许再提，否则坏了近月名声，哪怕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任清冉沉默良久，才温声问道：“温前辈有什么要求？让晚辈赴刀山火海都可以，晚辈不敢夸下海口，但也会拼尽我所有办到。”

　　任清冉的冥顽不灵显然不讨人喜欢，温册从初次见面就不大喜欢任清冉这幅文弱书生模样，这会儿明显隐忍着怒气，道：“你倒是执着——不过，圣上让你来，就是让你惦记着近月？”

　　满满的仁义道德大概是真的能束缚人，无止境的愧疚心虚和失落萦绕在任清冉心里，他这回把头埋得很低，不再开口说话了。

　　温册正想拂袖而去，却在这时侯，有个青衣少女端了两盏茶，满眼好奇地磨蹭进来了，见到温册和任清冉后，目光就始终放在任清冉身上，她装作若无其事对温册道：“义父，喝茶——他是谁？”

　　温册的目光这才缓和了些许，瞥任清冉一眼后，毫不在意地回头端了一杯一饮而尽，又重重扔回去。

　　少女面色恬淡，也礼貌地端了另一杯给任清冉，然后淡声问道：“喝不喝？”

　　任清冉看那少女一眼，摆了摆手，温声道：“不用了，多谢姑娘。”

　　任清冉不接，那少女也没要死要活非给他可，平静地端回去，又转向温册道：“义父，大哥回来了。”

　　温册揉了一下眉心，口气温和了许多了，道：“对了璇儿，近月他们也回来了，你等会儿跟他们认识一下。”

　　温璇看一眼温册，淡淡地哦一声，又不在意旁边的任清冉了，只道：“义父，那我先走了。”

　　温册道：“去吧。”

　　经过良久的怔愣，任清冉的思绪终于开始运转了，不知道是不是想开了，等到温璇离开后，便朝温册拱手作揖道：“温前辈的话固然在理，但晚辈也不会就此放弃，还望前辈见谅。”

　　温册眉头一皱，正要愤声骂人，任清冉又恭敬道：“温前辈，多谢您今日的大义，请恕晚辈之前的无礼。”说罢也不等温册应答，就率先躬身一礼。

　　温册却忽然叫住了他，道：“近月已许配他人，又怎么能再许人？”

　　任清冉猛然间回过头，“怎么会？我……”

　　温册道：“怎么，不信？”

　　任清冉眼眸微微黯淡了一些——无论真假，温册这话没法儿反驳，“我、晚辈知道了，多谢温前辈提醒。”

　　任清冉转身离开后，温册才舒展了眉头，又用探索的目光打量着任清冉背影，却一改最初的严厉，摸着胡子嘀咕道：“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