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谢禅没想到腹痛会突然复发，虽然开始有了那种难受的感觉，他就害怕了，但他向来不喜欢别人因为他一点小事一惊一乍，便松开了墙面，又站稳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看着温昱笑，“什么怎么了？我没事，不过方才温谨有没有伤到你？”

　　温昱皱了一下眉，又眼角扫了一眼温谨，再扫了一遍周遭，眉头皱得更紧了，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温谨跟我们有了交集，‘灵祭幻境’却没有崩溃，怎么回事？”

　　谢禅听清了，强行忍住肚子里传来的愈发深刻的痛楚，凑过去就问了一句，“会不会这算不上介入？”

　　温昱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看着谢禅，眉目也跟着舒开了，他道：“你喜欢人背，还是喜欢抱？”

　　谢禅：“什么？”

　　温昱却只是道：“你的命是我抢回来的，有没有问题我能感受得到，这也是我能听到你心里所想的原因，你别瞒我，我知道你不舒服。”

　　然而谢禅还是没懂他的意思，“然后呢？”

　　温昱稍作沉默，上前似乎真有要背他的意思，谢禅也不傻，当即不着边际地躲开他，然后假装若无其事指向温谨，“温谨怎么办？”

　　没办法，可能是因为他拿谢流玉当长兄，所以谢流玉背他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温昱不一样，说不出来的不一样，那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温昱眼捷颤了两下，只好解释道：“我带你去客栈休息。”

　　谢禅依旧看着温谨，心里却很怕温昱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哪怕这会儿天色暗沉，根本不会有人看到，但他也打心底不想在温昱面前显得无用。

　　谢禅想了想，点头道：“好啊，正好困了，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在树上过夜。”说着又刻意地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在前面带路。

　　背对着温昱，谢禅终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被腹部传来痛楚压抑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走得很稳。

　　温昱在原地呆了一瞬，又皱了皱眉，一时有点想不开，便一不做二不休大步上前抓住谢禅的胳膊，急道：“那天晚上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我真的有事……”

　　谢禅稍微一愣，从没想过温昱会跟他解释，其实就算不解释也没什么，早就过去了，他也差不多忘了，如今听温昱这么诚恳，谢禅便眨眼看着他，心里别提有多感动了，“没事，真的没事。”

　　温昱眼捷动了动，蹙眉看着他，“对不起。”

　　谢禅趁机笑问道：“你说对不起，一点诚意也没有噢？”

　　知道他在开玩笑，温昱皱着的眉头舒开了许多，随之又跟着笑了笑，“我背你去客栈。”

　　然而谢禅还是不愿意，“算啦，你要不在的话，我难道也要指望别人？多谢啦！”

　　温昱：“……”

　　这回温昱还是尊重了谢禅的意愿，但生怕他有什么事，便小心谨慎地跟在他后面——然而谢禅每一步都极其稳当，没办法让他有半分献殷勤的机会。

　　可能是旧病复发，谢禅走到客栈的时候额角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温昱扶他上床的时候他也没有矫情，一系列的事都没废话照做了，显得特别的乖。

　　温昱将被子给他拉好，然后又袖中掏出一根系有颗蓝色铃铛的绳子，递到谢禅面前，笑道：“生辰快乐。”

　　然而那铃铛特别像从古银杏树上偷下来的，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刻了一些千奇百怪的花纹。

　　谢禅茫然地看他一眼，鬼使神差地接了过去，指尖在铃铛上雕刻的花纹上摩挲着，“多谢了，挺好看的。”

　　温昱却反笑着问道：“就这一句？”

　　谢禅道：“什么呀？”

　　温昱道：“你不说点别的。”

　　谢禅恍然道：“哦，你怎么不送点贵重的？”

　　温昱：“……礼轻人意重。”

　　谢禅道：“……礼重心意诚。”

　　温昱道：“不要算了，给我。”他说就想伸手去抢，但谢禅迅速躲开了，“你说了送……”

　　见他突然间皱了眉，温昱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然后默默地坐在谢禅的床边，“你困的话就睡会儿，睡会儿就不疼了。”

　　谢禅将那铃铛收入衣袖里，又道了声谢谢，他能感觉到温昱的异常，便刻意地转移话题道：“你给我哼首曲子好不好？”

　　温昱没看他，低声应着，又清了嗓子，开口唱着：“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感受着谢禅不住颤动的肩膀，温昱的心又翻起了些许涟漪，便有意无意地将声音放轻了许多：“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温昱哼唱完还厚颜无耻地装起了长辈，伸手抚在谢禅额头上，然后温声安慰道：“摸摸头，不疼。”

　　谢禅皱眉打开他的手，忍俊不禁道：“你是不是五音不全，唱这么难听？还有，夫子没让你背书吗，你怎么突然跳到最后了？屈平老先生要是听到，肯定会气得从水里爬出来的！”

　　温昱也道：“……废话真多，再难听也有人给你唱，你看你鼻涕都出来了。”

　　谢禅听了最后一句，也没想着跟他计较了，慌忙攥着衣袖胡乱地擦脸，温昱却笑道：“你真好骗。”

　　“……”

　　谢禅哼道：“你不该安慰我一下么？”

　　温昱一想，似乎觉得是这个理，便左手捧着谢禅的脸，抬起右手就想往他脸上蹭，“乖啊，不疼。”

　　谢禅躲开他：“我去你的。”

　　温昱嘁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谢禅有些无言以对，又推开他，“好吧，那谢谢你。”

　　温昱哼道：“一句谢谢没诚意，你要不以身相许？”

　　谢禅当即接口道：“做梦！”

　　温昱冲他笑了一下，唇畔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一看就让人觉得这小子没安好心，但谢禅懒得跟他计较，半开玩笑道：“我困了，睡不着，你要不要给我讲个关于你的故事？”

　　温昱沉默了一会儿，就势靠在床头，然后应了一声，“好。”

　　谢禅细细凝神，神情也认真了些许，“要精彩。”

　　温昱道：“嗯。”

　　“有个小孩儿，他有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姐姐，自他记事起就跟姐姐生活在一个神窟里。姐姐会给他讲很多很多的故事，这其中就提到了一个很大的门派，姐姐说的故事里，关于这个门派的故事算是最多的了，说里面有很多的英雄人物，姐姐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长大了，对那个门派很好奇，想去看一看，甚至想介入那个门派的事的话，那就告诉别人他叫温近思。在这之前，姐姐警告他不得离开神窟半步，也不让他出现在人前，但他年纪还小，对什么充满了好奇，心里也对那个门派无限向往，无时无刻不在想关于那个门派里的英雄们的故事。”

　　“他没日没夜地想着要下山看一看，终于在五岁的时候，他趁姐姐与来祭祀的百姓聊天，自己偷偷跑下了山。”

　　“他在山下遇到了几个小孩，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他们，为了讨好他们，他还把姐姐给他做的竹编小玩意都给了那几个小孩。谁知道那几个小孩见他脾气好，就变本加厉地跟他要，他哪里有那么多呢，于是就跟他们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但那几个小孩听了很不高兴，就把他之前给的小玩意都踩扁了，还把他推到了泥坑里揍——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对他，他都把他心爱的东西给了他们呀。”

　　“他一时气不过就想反抗，却在无意中催动了意念——他只是推了最前面的小孩一把，那小孩就摔进了泥坑里，再然后，那小孩就没动了。”

　　“但意念使用不是很熟练，之后的小孩怎么欺负他，他都没办法反抗，肉搏更是打不过那么多人的，之后还被那小孩的爹娘揍了，再后来——他差点被那个小孩的爹娘活活打死。”

　　“若非姐姐及时赶到，恐怕他早就没命了。姐姐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没有骂他，不断地跟那对夫妻道歉，做尽一切弥补，成功让那小孩醒了过来，她却被他们骂得异常难听，还险些遭那个男的调戏。后来姐姐告诉他，他们必须要搬家了——因为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接受那种不合理的事，他肯定会被别人骂作怪物。”

　　“他很后悔没有听姐姐的话，想到姐姐一个小姑娘为了他被人骂成那样，他心里很愧疚，恨不得杀了那对夫妻，想到那个男的看姐姐的眼神，又恨不得弄死那个男的，他便暗暗发誓肯定要保护姐姐一辈子。”

　　“姐姐有一张似乎永不会改变的容颜，在他很小时候就始终是少女的模样，他却从没有觉得有任何异常，在他看来，姐姐是世间最漂亮的人，所以不会老。”

　　“然而并非他想的那样，等他长大懂事了，姐姐却还是原有的模样，不知道的人看来还以为他们是兄妹，他本来是很高兴姐姐的容颜不会变，人固然有一死，也许姐姐能长生，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直到有一天，姐姐依旧维持着少女模样，头发却在一夜之间白了……”

　　故事还没说完，谢禅差不多已经睡过去了，但睡梦里始终皱着眉，温昱没继续讲下去，而是偏头看着谢禅的脸，不时情不自禁地勾了一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