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海鸟只能低低缱绻

　　那些求婚者呢？都是混球！她恨死那些虚伪的求婚者！后来她辗转到了浴室工作，认识了一个擦背工，于是她抱着他，在某个小巷子里租了间房子开始了新生活。我也去过几次，但是会拉肚，每次我去她的地方找她都会拉肚。

　　没过多久她发现他抛不下痴傻的妻子迟迟不肯离婚，她挑了个大晴天照镜子，明晃晃的皱纹和色斑，她看到自己老了，丑了，绝望的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期间，她又打了多少胎。我记忆里，有次她拉着床头栏杆又跑又跳，还带着神经的怪叫，“哎呀呀，我要屎能把你蹦掉就好了！”第二天脸色苍白的从医院回来，告诉我我又没了个小弟弟。天晓得那是个什么！

　　每次她移动的时候总会想尽办法让我认识路，这让我练成了近乎天生的路聪！她到了隔壁的江城一个小村里，那家里有钱，两层楼的大房子，她们有一张很大的席梦思大床，她老公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在上面蹦蹦床！

　　只是豪门悲哀，就连给我买个套装的玩具都是夜里等都不敢开悄悄塞进我书包里的。后来因为婆媳关系，叔嫂关系处理不当，她又离婚了。

　　那时候我大概知道，她这辈子就这样单着多好，只属于我一个人。

　　在我初中的时候，她带了一个骑大摩托的叔叔去学校看我，给我买了溜冰鞋和踏板车，那时候即使别人知道我的不幸，可我依然骄傲，我有这些玩具就够了。

　　可事实证明，玩具跟浮云一个概念。她告诉我回家跟我爸说，是舅舅接我去玩的。我问她为什么，她不说话。但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她跟姨娘还有舅舅的关系简直比陌生人还陌生。

　　外婆家有面照片墙，有他们一家的照片，有姨娘一家的舅舅一家的，就是没有我们家的。一张一张锯子边的小照片顺序放着，盖上玻璃，红色框框。我生怕自己看错了，珍惜每一次去的机会，每一次都瞪着眼睛找。可是等我弄清是刘红梅使他们丢人这个真相之后，为什么我一个人的独照也找不着的理由我接受了。

　　这个骑大摩托的叔叔就是徐珊珊的爸爸，跟上一个江城的那位有钱人家是河对面的关系，她果真是饥不择食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敢在照镜子了，当我用新手机给自己自拍的时候，她也兴致勃勃的抢过去对自己晃了两下，只是那后来她的面容开始板硬，最简单的笑也扯得叫人哭笑不得。我知道，她发现自己老了，更丑了。我看着她的手在抖。终于，她厌烦着说，不拍了，什么倒得相机！

　　当她受尽不幸后的年华老去并且还要为钱烦恼（旁人却过着幸福——有钱的日子），她开始追究一切不幸的来源，她要揪出罪魁祸首。

　　真正的罪首要从何说起呢？

　　是那个黑三代的小瓦匠吗？她常常这样在我面前骂他，更甚连带着我全家祖宗十八代一起骂，我慵懒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常常都是我受了委屈去诉苦的时候她才会这样歇斯底里的骂他。

　　从一开始，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连我是怎么样纠结中出生的我都不知道，我实在是没资格评论我没亲眼见过的一切。她从一个白美滋滋的小娘子成了黑三代代代喊打的好吃懒做想发财的怨气媳妇，我只见了开始，过程，只见了结果。

　　不是说细节决定一切么，促成他们之间爆裂开来的细节呢，我一个字也不晓得，她也不愿意跟我讲。无论我在哪方提及对方，他们的反应从来都是相互攻击对方。刘红梅说，他是属狗的，见谁都咬！特别是我这属鸡的！将来我要是不找一个属龙的镇住他，我这辈子永无宁日！可是刘炎林属鸡啊，那我们两只小鸡是不是离得越远越好！

　　他们之间难道没有爱情？古时候没见过面的人结了婚不还是相濡以沫的么，他们怎么就翻翘了呢？不对，不对，我还有一点关于细节的记忆。

　　刘红梅不是最开始就离了婚的，她也有个闹的过程。

　　像我跟刘炎林这样，冷战啊，和好啊，腻歪啊各种矫情的过程。

　　好像是个秋天，不知道离家几天了某晚，她突然回来了，朱广云躺在床上看电视，我坐在沙发上写作业，那晚房间的灯光由其的暗，暗的我分辨不出水彩笔的颜色——老师叫我们画一艘船，我却不知道船应该是什么颜色。

　　正一支支试着的时候，刘红梅出现在我身旁，我又像娇涩的小姑娘见生人那样，偷偷的对她笑，偷偷的爬上条桌给她拿好吃的东西。黑暗中我之见得到自己一双流光四溢的小眼珠和一颗热血沸腾的心，她搂着我帮我画，她告诉我，大船应该是蓝色的，海上有海鸥，有水鸟。因为知道她是个大画家，我一直以她为荣，我在画画上面的“天赋”一直想展露给她看，我想告诉她，我是她亲生的，我有她优异的画画血统。

　　可每次她总岔开话题，说我二表哥——舅舅的孩子，比我如何如何有天赋，当然我也是亲眼所见他几岁的时候是如何拿一只白粉笔在水泥墙上画上腾云的牛魔王的。就是知道我舅舅没有那方便的血统舅母更没有，这个家族唯一有画画天赋的就是刘红梅，所以我是发了狂的下决心要画得好！我才是拥有正统刘红梅画画天赋的人！

　　话题岔远了。那晚的暗灯光，我看得到她侧脸流露的智慧的母爱光芒，就在我几乎想要扑进她怀里的时候，她叫我乖乖去爷爷奶奶的房里去睡觉。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瞥见她脱了裤子爬上了那张万恶的床，床上的人十指相握伏在胸前，闭起的眼睛异样享受。

　　他们要干什么？

　　堂屋里黑的寂静，我蹲在大门口的阶梯上看着画上的大船，冷风呼啸，那艘船驶动，大浪一股股的涌起，拍打，那艘蓝色外壳的坚毅大船昂扬挺立，愈行愈烈，仿佛有着尖刀般的前身。

　　空中的海鸟即使耗尽全身的力气飞行也及不上它的猛烈，它要破！万难破了的海水，它也一定要破，它可是坚铁！风浪过后，海鸟只能低低缱绻，即使实际距离以隔千里，但从海平面看，它仍旧是离船最近的。

　　“妈妈！别走！”半夜，我扯着刘红梅的大腿跪在阶梯上，不知道他们讲了什么，就在半夜，她衣裳还没拉好就一定要走。

　　朱广云穿着棉毛衫裤一把将我拦在怀里，厌恶的伸着手对刘红梅说，“走走走！”

　　任我如何哭闹，刘红梅还是趟着院子里的那辆小破车走了，我望着她孤独而凄凉的背影，猛的从朱广云的怀里蹦开，我讨厌与他亲近，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恶心。

　　记忆里最后一次与他触碰，就是从法院出来的时候，他牵着我的手，异常温柔，尽管我的手心一直在冒汗，我的全身都在抖。我回头望着那栋这辈子见过的最宏伟的建筑，前面全是玻璃墙，那简直是照妖镜，万丈佛光将我压死，照了个透亮！在那刻我这个心生魔障的小妖怪诞生了，但那严肃的佛光应该知道，我只不过是想在这亮白异常的四方天地寻找一个叫刘红梅的女人，我只想再看她一眼。

　　门口有个卖太阳眼镜的老太太，要挣开他的手的唯一机会——我平生第一次跟他要东西，“我要那个太阳镜。”

　　回到家，我真怀疑哪天的太阳是不是有问题，怎么哪里都亮的发白！破旧不堪的一家人仿佛注入了新生，老水井旁边安上了自来水龙头，也亮的发白！那口折腾得不轻的老水井总算安息了吧。

　　这一家子的罪算罪么？

　　当然！可是最大的罪是你。刘红梅端着刚煎好的牛排附上叉子给徐姗姗，那双已经朦胧的看不出光泽的眼睛却冲着我说，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遭这么多罪哦！

　　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做妈妈就是在坐牢。

　　我会期待有孩子，但我不敢期待怎么带孩子，上人和我们的观念不同会吵架，更严重的会打架。我害怕暴力。

　　幸而刘炎林对我都是小心翼翼的——动作。他还没细致到我最心里，可是人家凭什么要细致到你最心里啊。以后，要是有以后，他对我暴力了的话，哪怕一次，我也会离开。

　　比起孩子，我更期待为自己造一份美好的工作未来。

　　假如不是为了生我，照顾我，她何以会辞掉工作。假如不是我奶奶一边打麻将一边将我夹在怀里，各种杂牌烟味熏的任我哭闹，她何以会放弃那份教她引以为傲的工作——唯一有面子在老同学面前炫耀的资本。

　　她带不走我的理由是，没有固定工资养不活我。

　　所以，如果没有一份值得保障的工作，我不可能生下孩子。

　　可是当我小妈跟我讲她是如何不要命的守护着她二字在她身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还是最悲哀的那一个。之所以不恨她，是因为我太早懂得她的悲哀，太早理解她见不到孩子的挖心之痛。就是一次一次的偷见，叫我的心一直与她拉扯着，不要死心，不能死心，她是爱你的。就是一次一次的阻拦，叫我更恨我的爸爸和爷爷奶奶，不要放弃，不能放弃，他们越是这样你越要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