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常岁和季晨曦可以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季晨曦长相柔和,不熟悉的人看她,只觉得温顺听话,但其实骨子里藏着叛逆,十六岁开始就不接受家里安排，只选自己想走的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常岁性格张扬，从小天不怕地不怕，谁人不放在眼里,但从小没有父母的她,格外注重亲情,爷爷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总是尽可能满足他的期待。

　　包括在找对象这件事情上。

　　所以当林今朝问她，确定要接受爷爷的相亲安排吗？常岁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确定啊！”

　　她想了想，条理非常清晰地分析道：“我今年22岁了，正值适婚年龄，和一个人从相识到恋爱再到结婚,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年多吧？而相亲一次还不一定就能碰到合适的,估计得多几次，那时间就更长了，现在开始没毛病。”

　　林今朝无言以对。

　　常岁转头笑着跟老爷子说：“谢谢爷爷帮我考虑周全。”

　　听到她乐于接受安排,老爷子发自内心地笑眯了眼,“你是我的宝贝孙女，我不为你考虑为谁考虑？”

　　常岁给爷爷夹菜，“爷爷最好了。”

　　她是认真的。

　　认真地想和其他男人相亲。

　　林今朝垂眸,看着眼前的饭菜，突然就觉得不香了。

　　**

　　晚饭过后，林今朝被老爷子叫进了书房。

　　“来来来。”老爷子兴冲冲地朝他招手，将书桌上的纸和笔推给他，“列个清单吧。”

　　林今朝掩上门，转身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纸笔疑惑，“清单？”

　　老爷子笑得眼睛眯成缝，“对，列张相亲人选清单，到时候让岁岁选。”

　　林今朝：“……”

　　老爷子是真把自己这个孙女当公主宠，青年才俊们在他眼里，都只配给他孙女挑选。

　　林今朝迟疑着开口，“其实爷爷……我的同学朋友，但凡条件比较好的，都有女朋友了。”

　　“啊？”老爷子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

　　林今朝眼神闪躲，掩嘴轻咳了一声，“爷爷您知道，条件好的，都比较抢手，所以，嗯，是的，他们都有女朋友了。”

　　老爷子靠在椅子上怀疑了一会儿人生，琢磨了半晌后，摇头道：“不对啊，你那个剑桥的师弟贺舟廷，不是还单身吗？”

　　常老爷子细细回想了一番，“国庆的时候跟他在高尔夫球场碰到，他还跟我说他单身的呢。我问他有没有喜欢或者正在暗恋的人，他也说没有呢。”

　　林今朝陷入沉默。

　　原来，早在常岁还没回国，老爷子就开始为常岁留意男友资源了。

　　老爷子不是没有察觉，林今朝似乎不太乐意给常岁介绍对象？

　　白天跟他提的时候，他就不怎么上心。

　　想到当初在常岁出国这件事情上，两人确实闹得不太愉快，老爷子讪笑了两声，“当初你建议送她去瑞士，她因为这件事跟你闹，确实是没理解到你的好意，但你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知道她性子就是比较叛逆，说什么恨呀，就是嘴上说说，你也别跟她计较。”

　　“你若是给她介绍了满意的对象，当初那点恩怨不也就一笔勾销了？一家人还是和和气气的，你说是不是？”

　　老爷子诚诚恳恳地说，林今朝负手立在桌前，始终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忽觉心绞痛。

　　林今朝见他捂胸口，赶紧绕过书桌扶他，“爷爷。”

　　老爷子面色痛苦，林今朝掏出口袋的手机，立即要打电话，“我通知唐医生。”

　　“不用。”老爷子压下他的手，“老毛病了。”

　　老爷子心脏有问题，两年前动过手术，林今朝是知道的，手术过程他一直守着。

　　“今天的药吃了吗？”

　　“还没有。”

　　老爷子指了指旁边一个上了锁的柜子，“在里面。”

　　林今朝看到柜子上了锁，就知道肯定是常岁回国之后锁的，以免她看见担心。

　　拿钥匙开了锁，林今朝将里面的药取出来，又出去倒了杯温水进来，照顾老爷子把药服下。

　　老爷子吞下药，抚着起伏的胸口，绞痛感渐渐褪去，他抓着林今朝的手，感慨道：“爷爷活到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念想，就期望岁岁可以找到一个好老公，未来有人替我继续照顾她，让她活得幸福快乐。”

　　“爷爷啊，就这么一个期待，你可以理解吗？”

　　林今朝看着爷爷抓住自己的手，皮肤松弛，手背青筋盘桓，是岁月洗礼后的苍老。

　　当年就是这只手，牵着他来到常家，才没有让他成为流浪街头的孤儿。

　　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克制地点点头，“嗯。”

　　**

　　从爷爷的书房离开，林今朝上楼，回到自己的书房。

　　他坐在椅子上，随手抽了张a4纸在桌面上铺开，伸手取过钢笔拧开，笔尖落在纸上，提起，一个黑点留纸上，又落下，写了不过两笔，他烦躁地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叉，将纸揉成一团，扬手摔在了桌上。

　　纸团弹开，落在地毯上。

　　窒息的压抑，他单手解开衬衫上边两粒扣，重重地靠进椅背，修长手指揉着眉心。

　　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林今朝将情绪往下压，捡起手机接通，“喂？”

　　听筒里传来好友贺舟廷的声音，“什么情况？怎么常老爷子突然要请我吃饭？常家近期有什么大事发生？”

　　林今朝心里一下凉了半截，“你答应了？”

　　贺舟廷是香港人，继续用他那拗口的港普说：“尊老爱幼，老爷子开口了，我能不答应？”

　　林今朝：“……”

　　**

　　次日是周六，林今朝将应酬都推了，留在家中。

　　老爷子在后花园摆弄花草，进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他下楼，惊奇地仰头问他：“你今天在家？”

　　往常大多数的周末，林今朝都是外出应酬的，约人在茶室谈事，或者打高尔夫，鲜少有在家的机会。

　　林今朝不疾不徐地步下台阶，淡淡道：“今天休息。”

　　老爷子看他脸上确实写有几分疲惫，也不好赶他出门，张了张口又闭上。

　　门口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看来，是未来孙女婿来了？老爷子顿时眉开眼笑，杵着拐杖疾步出门去迎接，“嘿！来了来了！”

　　林今朝看老爷子脚下生风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年近八十岁的老人家，差点惊呆。

　　他是有多想把常岁嫁出去？林今朝扶了扶额，倚在楼梯转角的扶手上，双臂环抱，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很快，贺舟廷扶着老爷子进来，二人有说有笑。

　　林今朝站在楼梯中部，从高处看着和谐的一老一小，眼皮直跳，“lawis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谈，你跟我来一趟书房。”

　　贺舟廷抬眸看过来，老爷子及时拉住他，“不许去，周末谈什么事？”

　　为了孙女的幸福，老爷子拿出长辈的威严来，叉着腰，冲楼上的林今朝严厉道：“你有事你自己再约时间，今天舟廷是我的客人。”

　　恰好，常岁从楼上房间走出来，老爷子赶紧跟她招手，“岁岁快来。”

　　常岁笑着下楼，经过林今朝身边时，明显感觉到被他瞥了一眼。

　　常岁扭头看回去。

　　他那是什么眼神？好像要将她身上盯出洞来。

　　贺舟廷既是林今朝在剑桥的师弟，也是多年好友，常岁和他早前就认识，碰了面，贺舟廷还打趣她，“常大小姐越长大越迷人，爷爷该担心你被哪家公子少爷拐跑了。”

　　听到孙女被夸，老爷子比自己被奉承还高兴，拍着贺舟廷的手臂，哈哈大笑道：“那得看是谁家公子少爷呀。像你，我就不担心。”

　　贺舟廷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尤其联想到昨晚林今朝那通电话。

　　见贺舟廷表情意外，常岁挽着爷爷另一边手，歪头看他，故意逗趣道：“听到了没有贺公子？”

　　贺舟廷默默倒抽一口气，抬头看向楼上的林今朝，一脸无辜，仿佛在说：对不起师兄，我来之前可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香港人不是都有喝早茶的习惯吗？”老爷子抬起手表看下时间，“现在出门刚刚好，舟廷你带岁岁去。”

　　说着，老爷子就将两人一齐推出了门。

　　临出门前，贺舟廷再次回头看了眼站在楼梯上的林今朝。

　　脸是从未有过的黑。

　　贺舟廷突然起了玩心，想看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克制隐忍的林今朝什么时候情绪爆发。

　　常岁走下台阶，朝门口停着的跑车走去，扫贺舟廷一眼，“你该不会不知道爷爷叫你过来的目的吧？”

　　贺舟廷和她并肩走着，用车钥匙开了门锁，“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常岁绕过车头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

　　贺舟廷紧接着也弯腰坐进了驾驶位，“你竟然会接受相亲？是自愿的嘛？”

　　“当然是自愿的，爷爷怎么可能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常岁坐好，捞过安全带系上。

　　贺舟廷点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方向盘，“那倒也是的，你从小就是他心里的宝贝。”

　　“只是你会接受相亲这种方式，让我挺意外的。”贺舟廷边发动车子，边抽空扫了眼后视镜，状似随意地打探，“你以前，不是喜欢林今朝？”

　　常岁神色微微变幻，后恢复平常，挑眉看向他，“你不也说了，是以前。”

　　她也是后来才想通，她堂堂常大小姐，有颜有钱有身材，完全可以好好享受生活，干嘛要沉浸在一段单恋里自讨苦吃？

　　她刚到瑞士那段时间，每天痛苦得流眼泪，被喜欢的人拒绝就算了，还被流放到异国他乡，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她每天顾影自怜痛苦得要死，可是林今朝呢？

　　他没有去看过她一次，没有一句关心。

　　也是，他又不喜欢她，她的喜怒哀乐对他而言，当然是不痛不痒，这就是单恋的悲哀。

　　三年的时间足够她想通了，她是不可能再对林今朝抱有任何留恋。

　　她，要将从前的感情清零，然后重新开始！

　　**

　　二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一家港式茶餐厅。

　　服务员刚领着他们来到一张空位，贺舟廷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口袋看了一眼，勾唇笑。

　　常岁见他要接电话，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茶水单，点了红茶，翻开餐牌选点心。

　　贺舟廷接通了电话放耳边，拉开椅子坐下，“喂。”

　　“喝完茶就把人送回来。”那头开门见山简单明了地向他发布命令。

　　某人终于开始按耐不住了。

　　贺舟廷勾唇坏笑，“急什么？”

　　林今朝耐心快要用尽，“你不是真打算跟她相亲吧？”

　　“为什么不可以？”贺舟廷看着对面低头点餐的常岁，继续刺激他。

　　那头沉默又沉默，但是隐约能够听到加重的呼吸声，显然在极力压制情绪。

　　“你要这样，我们朋友没得做了。”林今朝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贺舟廷啧了一声，悠闲地将长腿交叠，往椅背上靠，“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

　　林今朝：“……”

　　被戳了要害，他烦闷地挂了电话。

　　常岁选了两样自己爱吃的，将餐牌递过去，“贺总公务繁忙啊？”

　　“还行。”贺舟廷讳莫如深，笑着将手机随手放在桌面，转过餐牌看了两眼，又点了几样。

　　贺氏这些年产业重心转移，贺舟廷未来几年都会频繁出现在内陆，常岁跟他聊了些关于产业布局方面的事，也算是学习取经验，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早茶喝到差不多的时候，林今朝突然出现了。

　　“你怎么来了？”常岁捏着茶杯，惊讶地看着他。

　　反应过来可能他也是刚好和人约来这里谈事，但是常岁看他前后左右都没有其他人，他只孤身一人，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上握着车钥匙。

　　“lawis说他一会儿还有个商务会面，让我过来接你回家。”林今朝走近了说。

　　贺舟廷饮口热茶，挑挑眉，“是吗？”

　　我怎么不知道？

　　林今朝冷冷撇他一眼。

　　两个人来这里，是临时选定的，常岁心想，既然她没有告诉林今朝，那么显然，地址的确是贺舟廷发给他的。

　　可能又鉴于照顾她的面子，不好承认说是自己通知林今朝过来的吧。

　　反正贺舟廷的意思，常岁明白了，今天的相亲没成功。

　　估计他是介意她之前喜欢过林今朝的事？否则，也不会在出门的时候，特意问这个问题。

　　本来常岁对相亲这件事，也就是怀着试试的心态，也不是非得强求，既然对方不愿意，常岁也没所谓，放下茶杯大大方方地说：“哦，那行吧。”

　　她拢拢身上的大衣起身，“再见lawis！”

　　林今朝手插口袋，转身和她一同离去。

　　“再见。”贺舟廷笑，朝着两人背影招手。

　　餐厅里不少上了年纪的退休老人，在茶香里享受慢节奏的生活，常岁一路走出餐厅，看着老人们的脸，想到爷爷，又心事重重起来。

　　“可惜了。”她走出餐厅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今朝走在她前边，领着她去停车库，模糊听到了，转头问她，“可惜什么？”

　　常岁抬起头，说：“今天的相亲没成啊。”

　　等回去告诉爷爷这个消息，他肯定会很失望。

　　爷爷肯定是最看好贺舟廷，才会将他排在第一个跟她相亲，常岁都可以想象出爷爷失望的神情。

　　她摇了摇头，轻不可察地叹口气。

　　林今朝脚步放缓，和她一起走着，偏头注视着她问：“你是真的认为，lawis是值得你交往的对象？”

　　“当然！就客观上来说，lawis可是25岁就登上福布斯富豪榜的男人，出身高贵，头脑聪明，身材样貌一流，为人又正派，没有任何花边新闻，很难再找到这种全方位优秀的单身男士了！他也就比我大三岁，年龄上也刚刚好……”

　　以前在常岁眼里，林今朝千般万般好，看到他身上全是闪光点，别的男人她都不会多看一眼，现在也学会用欣赏的角度，去看看其他人了。

　　林今朝垂眸听着常岁对贺舟廷的欣赏，脚步不由得停下，嗓音明显暗哑下去，“那我呢？”

　　常岁走远了几步，外面风大没听清，扭头问他，“你说什么？”

　　萧瑟的秋风吹过，路旁树叶沙沙作响，林今朝浑身低气压，“我呢，是值得你交往的对象吗？”

　　常岁一愣，反应了半晌后问，“你，喝多了？”

　　上次他就是喝多了，才会抱着她说什么“我的岁岁”这种话。

　　“我很清醒。”林今朝几步走到她面前来，牵起她的手，眼神笃定地注视着她，“不要再去相亲，让我做你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