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大约半小时后,护士过来帮常岁换吊瓶。

　　常岁被吵醒,徐徐睁开眼,她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久，抬头问护士，“第几瓶了？”

　　戴着口罩的护士把吊瓶挂好，转身出去,“打完这瓶还有最后一瓶。”

　　“好的谢谢。”常岁喉头动了动,咽了下口水,好渴。

　　她正想叫住护士要水喝,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转头竟然看见林今朝走进来。

　　他是一直没有走，留在这里陪着她吗？常岁意外又心生触动地望着他。

　　林今朝来到病床边，温柔地问她，“渴不渴？喝点水？”

　　这时,常岁才留意到他手里捏着的纸杯。

　　正是她现在最想要的。

　　“要。”常岁舔舔唇,渴望地盯着那杯子。

　　林今朝俯下身，把杯子递到她唇边，小心翼翼地喂给她喝。

　　常岁咬住杯沿,一点点吸进嘴里,白开水显然是放凉过的，温度刚刚好，她实在太渴,林今朝又喂得小心，她喝得不过瘾，自己抬起一只手将杯子夺过来，仰头咕噜噜一口气将剩下地全喝光了。

　　喝完，她心满意足地舔舔唇，林今朝看着她粉嫩地舌尖从唇边扫过，眼眸暗了暗，轻咳一声，问她还要不要。

　　常岁其实还想再喝点，但喝多了一会儿想上厕所，就麻烦了。

　　“不要了。”他摇头说。

　　林今朝嗯了一声，将纸杯随手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常岁偏头看他一眼，想到一件事，忽然笑了。

　　林今朝转头恰好捕捉到她脸上的笑意，下意识跟着嘴角上扬，笑问她，“你笑什么？”

　　常岁笑说：“我是想起上次，你高烧肺炎，我带你去的医院，然后这次呢，换成你带我来，我们也算是互帮互助了。”

　　林今朝在病床边坐下来，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们可以一辈子这样。”

　　互相照顾，成为彼此的依靠。

　　然而，现在说什么一辈子，常岁脸上笑容凝滞，沉默地低下头去。

　　肚子咕噜叫了声，常岁正巧借此转了话题，“我想吃点东西。”

　　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肚子。

　　先前痛得她整个人没了知觉似的，更别提胃口了，不过输完一瓶液下来，感觉好多了，开始感觉得到饥饿。

　　林今朝见她不想提，也不再继续上个话题惹她心烦，将她挡住脸的头发挽到耳后，柔声道：“暂时还不行，打完点滴才能进食。”

　　不久前，他去咨询过医生。

　　十一点多打完点滴，回到酒店，已是深夜十二点。

　　常岁肚子还是隐隐作痛，不过相比先前严重的绞痛感，已经好太多，整个人的精气神在渐渐恢复。

　　所以，她拒绝了林今朝的公主抱，自己下车后，径直朝酒店大厅走去。

　　林今朝一直不放心她，半搂半抱地扶着她，慢悠悠地走。

　　两人并肩穿过大厅，前台几位小姑娘才在换班时听同事讲，林总公主抱了常总，现在又亲眼目睹林总单手搂着常总，又是一阵羡慕。

　　“听说常总病了，晚宴都没有参加。”

　　“如果能被林总这样抱来抱去，生病我也愿意。”

　　“啊，我也是！常总的人生，也太beautiful模式了，有颜有钱有身材，还有林总这样的男人疼。”

　　外界的评论，两位当事人并不知，乘电梯上了楼后，林今朝将常岁送进房间，扶她在沙发坐下，然后拿手机发了条微信出去。

　　很快，房间的门铃响起来，客房服务生送了吃的进来。

　　常岁看着面前桌上的碗，万般嫌弃地撇撇嘴。

　　就一碗白粥，寡淡无味。

　　林今朝脱了外套，随手搭在旁边沙发的扶手上，端起托盘上的粥，搅了搅，舀了一点试试温度后，再舀了一口递到她嘴边。

　　常岁迟迟不张嘴，五官皱起，“就只能喝白粥啊？”

　　小菜也不配点，这让人怎么吃。

　　“乖~”林今朝耐着性子哄她，“如果吃了没问题，明早可以吃点好的。”

　　听到明天可以吃点好的，常岁才勉强张嘴。

　　吃了小半碗，常岁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吃了。林今朝把碗放回去，“那洗澡吧，时间不早了，洗完休息。”

　　“嗯。”常岁起身准备去洗澡，林今朝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将她按回沙发坐下。

　　“我去吧。”说完，林今朝熟门熟路地走向浴室，推开门进去，拧开浴缸上边的水阀，调好温度。

　　常岁跟过去，靠在门上，看他弯腰给她放热水。

　　看着看着，她的眼眶就热了。

　　林今朝直起腰，转身便看到她，常岁眼睛往天花板上一抬，将情绪憋回去。

　　林今朝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没有啊。”常岁故作轻松的语气，也不去看他的眼睛，赶紧将他推出浴室，“我洗了，你回吧。”

　　**

　　常岁泡完澡，推开门，边低头系着睡衣腰带，边从浴室走出来。

　　闲适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摆弄手机的林今朝听到声响，抬起头看向她。

　　常岁感觉到目光，脚步顿停，抬眸看向客厅，和他视线撞到一起。

　　“你怎么还在这里？”常岁望着他，手上用力一拉，将腰带系紧。

　　林今朝看她远远的停住不动，眼里对他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防备，笑了笑，放开两条闲闲交叠的长腿，起身出去，“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原来，他是怕她在浴室发生意外，所以一直坐这里等啊。

　　常岁的心倏然被猛地戳了一下，开口叫住他，“林今朝……”

　　林今朝的手刚放上门把手，转头看她。

　　常岁恢复血色的唇角往上扬起，“谢谢。”

　　林今朝跟着她嘴角上扬，拧开门把手，“晚安。”

　　常岁：“晚安。”

　　**

　　次日，闹钟不知道响了多久，常岁紧闭着睡眼，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找手机。

　　感觉指尖刚碰到，手机又突然跑走了。

　　常岁拧了拧眉，睁开眼，看到床边站着一双大长腿，沿着腿往上，经过笔挺的西装，看到男人那张熟悉的脸，五官精致，英俊又干净。

　　林今朝关掉闹铃，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摸着她的脸，俯身问她，“肚子还痛吗？”

　　他靠得近，带着一点点须后水的清爽气息。

　　这是刚起床洗漱好，就马上过来看她了。

　　也不知道是病了太脆弱，还是刚刚睡醒太柔软，常岁拿开他的手，脸埋进枕头里，“林今朝，拜托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就像晨曦说的，她又一次爱上了他，她怕自己会彻底沦陷，然后不顾一切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

　　长达半个月的出差结束，回到滨江市。

　　常岁刚从机场出来，万聪就将她接到自己车上，带她去拍订婚照。

　　林今朝站在机场出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万聪帮忙开车门，常岁坐进他的副驾驶。

　　“林总。”身后的周炎小心提醒他。

　　林今朝下颌绷得极紧，转身朝后面开过来的一台黑色轿车走去。

　　“身体还有不舒服吗？”上了车后，万聪边发动车子，边问常岁。

　　常岁给自己扣上安全带，“没有，已经好了。”

　　“那就好。”万聪笑了笑，转头看她一眼，然后熟练地转动方向盘，驱车离去。

　　还有几天，就要过春节了，道路两边的商家开始张灯结彩，门口摆上了大型玩偶，有的已经穿上了中国红的旗袍款式新衣，有的正装饰到一半。

　　等过几天再出来，就能够听到那首“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的新年歌了。

　　常岁三年没见过这番景象了，想着想着就笑了。

　　万聪正在旁边跟她讲拍照的事，路遇红灯，他踩下刹车，转头看到她嘴角微微牵起，但他却明显感觉得到，她不是因为他的话在高兴，她一直看着外面，心根本不在车里。

　　她那边的车道停过来一台黑色轿车，几分钟前才见过，万聪有印象，下意识看向后座。

　　常岁一直望着斜前方，大概没有注意到旁边停下的轿车，可万聪清楚地看到，坐在后座里的男人，一直在看着她。

　　万聪暗暗咬了咬牙，转头看到前面红灯转了绿灯，一脚油门踩下去，跑车飞驰而去。

　　他扫了眼后视镜，被他甩下的黑色轿车，冷哼了一声。

　　常岁被他那声不满的哼声拉回了注意力，扭头问他，“怎么了？”

　　万聪扯了扯嘴角，跟她笑说：“没什么。”

　　**

　　拍完订婚照，把邀请函发出去，最后在公司上了几天班，开会、应酬把整年工作收个尾，就迎来了春节假期。

　　年三十这晚，是全家团圆的日子，本来常岁和林今朝商量好，去病房陪爷爷吃团圆饭，谁知道，爷爷早上起床后，就要求明叔给他办出院，兴冲冲地要回家过年。

　　最后常岁和林今朝拗不过，跟医生商量好，带了平常照顾他的那两名护工，一起回常家别墅。

　　往常过年，家里负责做饭的赵姨，还有另外一名负责打扫、种植花草的夫妻，以及司机辉哥都会回自己老家过年，但是今年都自发选择留了下来。

　　大家都清楚，这大概是老爷子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别墅里外都打扫干净了，家里每扇门都贴着福字，前院摆放的金桔树挂满红包，喜气洋洋地，常安在林今朝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杵着拐杖，看着自家庭院和站在门口欢迎他回家的自家人，笑眯了眼。

　　“来来来，我们照个全家福。”老爷子高兴地招手。

　　很快，大家就在门前站好，常岁和林今朝一左一右搀扶着爷爷，其他人站在后面的台阶上，护工在前边举起手机，帮他们拍下来。

　　拍完第一张，后边的明叔把脑袋探到前边来，笑着跟老爷子建议说：“常老和小姐，还有小林总再来一张？”

　　“诶，好好好。”这建议正合心意，老爷子直点头。

　　常岁和林今朝没动，保持原来的姿势和站位，又笑对镜头拍了一张。

　　拍完三人合影，老爷子意犹未尽地说，“等明天聪聪过来给我拜年，我们再来一张。”

　　常岁扶着他进屋，“嗯，爷爷想拍多少就拍多少。”

　　饭菜是自家阿姨做的，做了丰盛的满满一桌子，所有人在餐厅坐下来，长方形餐桌刚好坐满。

　　常家人丁单薄，而每到逢年过节，都会放阿姨司机回老家过年，像今天这样齐聚，实在难得，常安举起面前水杯，“辛苦大家这些年，为常家的付出，我以水代酒敬大家。”

　　众人纷纷举杯回应。

　　“应该的常老。”

　　“是我们谢谢常老多年眷顾。”

　　……

　　团圆饭快要结束时，林今朝拿了一沓红包过来，常安一个个亲手派发到每个人手里，红包里不是现金，而是一张十万块的支票。

　　每个人喜气洋洋地接过，彼此送祝福，然后也都很识趣地，在吃完团圆饭后，各自回房间，把团圆的时间留给老爷子和两个小的。

　　客厅的电视上播放着春晚直播。

　　常岁从小对这个节目没兴趣，每次都是陪着爷爷看，她挽着他胳膊靠在沙发上，看到熟面孔，会跟他聊上几句。

　　但是慢慢地，她发现，只要她一停下说话，爷爷就闭眼睛想睡觉。

　　他现在身体虚弱，很容易就疲惫。

　　“爷爷。”她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把他摇醒。

　　老爷子就快闭上的眼睛又缓缓睁开，反应很慢地转头看她，“岁岁说的对。”

　　常岁看他这样，又想笑又想哭，帮他把鼻梁上的老花镜取下来，“爷爷回房间休息吧。”她从沙发上起来，弯腰扶他。

　　常安看一眼后面的电视，春晚还没结束，在演小品，摆手拒绝道：“再等等，跨年呢。”

　　旁边单人沙发上，一直安静坐着的林今朝，此刻也终于开口说话了，“爷爷，我和岁岁帮你一起跨了。”说着，他也起身扶他。

　　常安精力上确实坚持不住了，被两个小的扶起来后，也只好听他们的说，“好吧好吧。”

　　明叔的房间，就在老爷子的隔壁，他大约是听到门外的动静，开门出来，“常老要睡了？”

　　“我扶他进去吧。”明叔走上前，将老爷子从两个小的手里接过，

　　“你们去玩你们的。”

　　林今朝帮忙拧开门，等明叔扶着老爷子进去后，再随手掩上。

　　他和常岁回到客厅，刚要坐下，发现茶几上放着爷爷的老花镜。

　　明天起来，他大概要到处去找了。林今朝便伸手拿过来，起身再去他的房间，给他送过去。

　　**

　　“来来来，睡前，让我看看今天的合照。”房间里，老爷子靠在床头，又突然来了精神不想睡。

　　明叔点开相册，将手机递给他。

　　老爷子捧着手机，一张张翻过去，因为没戴老花镜，手机拿着老远。

　　明叔要起身去给他找眼镜，他说不用麻烦了，笑着说：“就差一张孙女婿的了，等明天聪聪来了，就齐活了。”

　　明叔看着他，有些话在心里藏了许久，借着年三十最后一天，也想一吐为快。

　　他搬了椅子坐进了跟他说：“常老，我问句不该问的。”

　　老爷子从手机上抬起头，“老伙计啊，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该不该？你说。”

　　“您难道没有想过……”明叔欲言又止，“没有想过把岁岁小姐嫁给小林总吗？”

　　老爷子一愣，随后轻不可察地叹口气，“想过啊。”

　　怎么会没想过呢？

　　当初，他将林今朝从福利院接到常家，除了喜欢这个孩子，想要好好培养他，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只有一个儿子，娶了儿媳后生了岁岁，后来儿子和儿媳先后离世，常家就只剩他和岁岁两个人。

　　他年纪大了，终究陪不了岁岁多少年，就希望等他百年以后，林今朝可以跟她做个伴，类似于兄妹情谊相扶相持。

　　他当初特别照顾刘丹萍母子，也是希望梁斯敏可以跟岁岁好好相处，做姐妹，这样一来，有了林今朝和梁斯敏，岁岁也算是有兄弟姐妹，而不至于孤身一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岁岁和梁斯敏好像关系越来越微妙。

　　回到林今朝的话题，他看着林今朝一天天长大，愈发优秀，他想着，如果可以更进一步，做他的孙女婿，那是再好不过，更何况，他看得出来，岁岁对林今朝是有好感的。然而……

　　“那您……”明叔不太理解。在他看来，万聪虽然喜欢岁岁，但也许是太年轻了，不够成熟稳重，总让他感觉他不一定能照顾好她。

　　而林今朝呢，他们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即便当初只是个被遗弃的孤儿，这些年也蜕变成了天之骄子，从长相、身材、到为人品行，各方面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谁家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孩子，那都是骄傲，即便是豪门人家。

　　重要的是，从小，他都可以把岁岁照顾得很好。

　　明显对比的两个人，明叔实在想不明白，老爷子为何选了万聪。

　　老爷子重重叹口气，将手机还给他，“岁岁喜欢今朝，你看出来了吗？”

　　明叔点点头，接过手机，“看出来了，所以我才问您，怎么没想过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老爷子反问一句：“我们都看得出来，你觉得，以今朝的头脑，他会看不出来？”

　　明叔一愣：“您是说……”

　　老爷子再度可惜得叹气，“这些年我说一，他不说二，比亲儿子还孝顺，这都是因为他觉得我有恩于他，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如果我要他娶岁岁，他大概也不会有异议，只是，强扭的瓜不甜，硬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只怕最后两人终成怨偶，让两个人都得不到幸福，那我是害了岁岁也害了他。”

　　“既然她回国之后，对今朝没了那方面心思，那大家就都往前看，不要再去把她拖回从前，单方面爱一个人，太辛苦了，我希望她过得容易一些。”

　　“今朝呢，我们也还他自由。希望他们两个人即便不能相爱，也不要彼此仇恨，日后像家人一样相互扶持，那也很好。”

　　林今朝靠在门口的墙上，听着里面的谈话，克制地捏着拳心，闭了闭眼睛。

　　到手的幸福没能珍惜，于是，就这么溜走了。

　　从小到大，他做什么，总是对的，唯有这件事，成了他最错误、最遗憾、也最后悔的事。

　　身侧的门打开，明叔看到地上斜斜投射过来的影子，转头看到他。

　　林今朝睁开眼，眼眶微红，将眼镜递给他。

　　明叔接过眼镜，还未开口说话，林今朝转身回去客厅。

　　**

　　爷爷不在身边，常岁就不怎么看春晚节目了，慵懒地陷在沙发里，低头刷手机。

　　林今朝回来后，坐在原来的单人沙发上，手撑在膝盖上，一直盯着她看。

　　常岁回了几条过年问候短信，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眼电视，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林今朝，眼珠转了一下，看过去。

　　林今朝对上她的视线，这才收回目光，转头看电视。

　　常岁觉得，他怎么突然有点神经兮兮的？

　　她盯着他打量了好几秒，发现他不再看过来后，才低头继续摆弄自己的手机。

　　电视节目无聊，手机里的祝福语也是千篇一律，常岁很快就困了，打了个哈欠，扯过一旁的抱枕，抱着倒下去睡觉。

　　不久之后，春晚节目进入倒计时，主持人们齐声喊：……十、九、八……一，新春快乐！

　　紧接着，电视屏幕里，灿烂的烟火齐放。

　　林今朝转过头，看着躺睡在沙发上的常岁，起身走过去，俯身撑在她身体两侧，轻声对她说了句“新年快乐岁岁。”

　　然后低下头，一枚吻，落在她额头上。

　　常岁眉心动了动，扭了扭脖子，但没醒过来。

　　林今朝眼眸温柔地看着她，将她从沙发上捞起来，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抱她上二楼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