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黑云将月色掩的密不透风，朔风压抑地呼啸着。

　　夜来风急，拂动玉钩珠帘，珠玉轻巧相击。

　　珠帘后还有屏风，将内室中的人层层遮挡，只露出了一角蹁跹的白。

　　“被人轻易设计，愚不可及，未探查身边侍从反被其连累，不堪大用。”坐在内室的人倒了一盏清茶，水声迸溅出泠泠声响，在此刻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

　　“主子想废了这步棋？”珠帘外的下属问了一句。

　　内室的人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不是还有另一个身份吗，该拿出来用了，送进皇宫吧。”

　　入了春后，天气愈发温和起来，绿枝前几日得了珞泱的话，难得勤奋起来，早早派人在海棠园中移植了好几株梨树，梨花虽未到花期，可精挑细选的那几株，造型别致，衬着那墨色的小轩窗，好不雅致。

　　许是皇后娘娘没有子女人生有些空缺，又许是她老人家实在太闲了，禀了天子要亲自替珞泱办及笈礼。

　　这两日来往的大太监领着小太监，反复奔走于皇宫与将军府，奔走得绿枝都已经和小太监达成了有嗑一起唠的深厚情谊。

　　珞泱趴在海棠阁的顶楼栏杆上，远远地瞧着今天大太监又奉了谁的命，送来了什么东西。

　　绿枝从小太监来福那儿打听完新消息，几步跳上顶楼，轻快道：“小姐不是素来觉得世人只知谢家有两位公子，一位能武，一位能文，都不曾听闻过您的名号吗？”

　　“现下机会就便来了！”绿枝拍着手，一本正经地说：“皇后娘娘亲自举办的及笈礼，在这大周贵女中简直前所未有，况且……”

　　绿枝附上珞泱耳边，神秘兮兮道：“我听来福说皇后娘娘近日请了司仪，在择一些美号嘉名！”

　　珞泱趴在栏杆上，歪着头听，却并不关心什么美名嘉号，只想着指尖还是前日染的蔻色，近日却又爱上浅色衣裳，应当再择个日子，换个清雅的颜色。

　　一直瞧到那大太监领着小太监又离开将军府，珞泱方下了阁楼，提着郑子逸送给她的那只鹦鹉，在后院的花圃里开始遛弯。

　　鹦鹉在绿枝的悉心教育下，已经牢牢掌握了学舌的精髓，威风地喊道：“四小姐美若天仙，四小姐英明神。”

　　珞泱觉得这鹦鹉实在是独具慧眼，很是欣赏，作为奖励，拿了浆果喂它。鹦鹉吃得尽兴，继续喊道：“四小姐倾国倾城，四小姐举世无双！”

　　珞泱看着鹦鹉，轻轻一笑，拍了一下它的脑袋，道：“小鹦鹉，我可不是举世无双。”

　　花圃前方不远处恰好出现了谢玦的身影，珞泱虽称病派绿枝去向谢玦道过了谢，但按理说病好了应该再去道一声的，可她几日前借谢玦名号招摇还被他知道的事她可没忘。

　　珞泱怕他来清算，稍稍沉思了片刻，提起了鸟笼，满眼忧心地关怀道：“这鸟浆果吃多了，这般无精打采，约莫是困了，我送它回去吧。”

　　鹦鹉扑腾着翅膀眼巴巴地瞧着园子中的浆果。

　　珞泱还未走出两步，便听见了谢玦的声音。天才一秒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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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妹为何见我便跑？”

　　他的声音素来温润低沉，今日晴朗无风，一字不落地传进珞泱耳中。

　　珞泱僵硬地转过身，看着谢玦走过来，真挚而灿烂地笑道：“巧呀，三哥也来赏花？”

　　“不巧，我来找你。”

　　谢玦走了过来，看见珞泱手中的鸟笼，问道：“这是何物？”

　　“显然，它是一只鹦鹉。”珞泱一本正经地回答。

　　谢玦将鹦鹉递给了绿枝，微笑着说：“父亲差我来考究一下四妹的学业。”

　　“想必父亲回京后一定无聊得很。”珞泱笃定地附和一句。

　　“四妹回了长安城后日日清闲耽于玩乐，看起来似乎更无聊。”

　　“那三哥想我做些什么？”珞泱自暴自弃地瞅了他一眼。

　　眼前的少女满脸都传递着我放弃了我不学无术，谢玦轻声一笑，他的这个妹妹倒真是可爱的紧。

　　珞泱将人带到了海棠阁的书案旁，有一座书架靠着墙，摆满了书籍卷轴。

　　“三哥，我素来爱读书，自觉的很，来了长安课业也不曾落下。”珞泱讲满架子的经书一一展示给谢玦，诚恳道：“回长安后我温习了一番四书五经，最近又对佛家禅理感了兴趣，此间奥义，甚是修身养性。”

　　瞧见谢玦应是认可的，珞泱便唤绿枝去准备些新样式的糕点，待房间没了人，凑过来问道：“一直未来得及问，三哥何日回了长安？”

　　“救你那日。”

　　“三哥好生聪慧，刚回来便找到了我。”

　　珞泱表面夸赞着，心里却暗自盘算着，牵扯画清阁细作的事，连父亲都没那么快得知，可三哥好手段，他手里的暗线怕是比父亲的还深。

　　谢玦默不作息地看了她一眼，一眼便看穿了少女的一副小心思。

　　“我记着迟岚是前一夜被带走，影卫于深夜来国公府拿人，想必此事是极少人知晓的，何况三哥当时并未回京，竟能这么快知晓？”

　　谢玦闻言，嘴角微笑着，倒了一盏茶，替给珞泱。

　　茶可堵不上她的嘴，何况还是她自己这儿的茶，珞泱瞧了一眼，并不想接，继续问道：“三哥也知画清阁出了细作？三哥也知那夜萧执与影卫来带走的清倌叫迟岚？那迟岚有些古怪，三哥……”

　　“妹妹说了这么多，口渴吗？”谢玦手中还端着那盏茶，维持着递给珞泱的姿态，珞泱看着他那微笑不语的样子，显然是非要让她接过，便不情不愿地接过，敷衍地饮了一小口，小声道：“我不渴。”

　　“说到哪儿了？四妹最近喜欢上了佛家禅理？”谢玦绕到书案后，翻着珞泱案上的书折。

　　“三哥莫要支开话题，我是诚心求学。”

　　珞泱看着谢玦一本一本地翻看自己的书折，看到一个熟悉的书角时，忽然惊呼：“三哥！”

　　谢玦微微笑着，抽出一本书，念着书名：“《前朝公主与摄政王那不得不说的事》？”

　　“野史，野史罢了。”

　　谢玦继续翻出下面一本书，面不改色再次念出了书名：“《状元郎与清倌那些风月秘史》。”

　　“谣传，谣传而已，不足为信。”

　　“修身养性？”谢玦抬眼瞧着她。

　　珞泱被他看得心虚，捧着手中的茶盏，认真庄重地喝了起来。

　　谢玦顺手将两折话本子收起，温雅地道：“看来四书五经已经不够妹妹看了，刚刚不是说喜欢上了佛家禅理，巧了，我听闻公孙太师对佛理很有研究，更巧的是，今年太学，恰好请了公孙先生。”

　　珞泱一下子便能猜出他的用意，周朝民风开放，女官与女将皆有，太学自然也对世家贵女们开放。

　　但她可不爱和那些严苛古板的先生夫子打交道，清脆果断地开口：“我才不去。”

　　“那我教你？”

　　闻言珞泱偷偷看了谢玦一眼，瞬间毫不犹豫道：“我诚心求学自然要去！”转而又觉得似乎太过果断，落了三哥他老人家的面子，便又补充一句：“刚刚我那叫欲擒故纵欲迎还拒，三哥思虑周全，太学好得很，那儿的先生学识渊博，我慕名良久，择日便去。”

　　“四妹这般求学心切，你的糕点我便不用了，且去与父亲交差。”

　　谢玦赞赏地夸奖了珞泱一番，带着那新收来的话本子便要离去，还未踏出门槛，衣袖便被人拉住。

　　转身看见一双悲痛欲绝的眼睛，珞泱真挚悲怆地道：“三哥，那话本子我还未看完……”

　　“哦？那我替你看如何？”

　　谢玦微笑着，见少女还依旧眼巴巴地拉住他的袖子，便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匣子丢给她。

　　“这是何物？”珞泱接过木匣。

　　“自己看。”

　　珞泱捧着木匣，在好奇心驱使下，连话本子的事都忘了计较，让人轻而易举地离去了。

　　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只白色暖玉短笛，玉质剔透罕见，无半丝杂纹，玉面上的雕花精巧绝伦，巧夺天工，木匣内侧上刻了一行小字：赠吾妹及笈之年。

　　记忆仿佛一下子被拉扯得很久远，远得像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却又似乎很近，近得仿佛能嗅见弥漫在空气中的沉水香。

　　那隔着一层雾的前世，似乎也曾有人低眸在玉石上雕刻。

　　赠吾妹及笈之年。

　　赠珞泱及笈之年。

　　绿枝端着新样式的点心推开了门，吱呀一声惊飞了窗外聚集的三两鸟雀，她将点心搁于桌上，很是疑惑，“将军府外饿晕了一个书生，春闱将至了吗？”

　　“许是进京丢了盘缠，这些儒生不爱嗟来之食，那便先救了他，再请他作一幅画好了。”珞泱掩住心中情绪，答道。

　　绿枝觉得这主意甚好，笑着趴过来：“那不如由小姐给他出个画题？”

　　珞泱便想了一个，道：“让他画株海棠吧，若那书生画得好，便取来挂在海棠园。”

　　绿枝唤了个小厮吩咐下去，自己悄悄地凑过来，“小姐，那赵国公府的小公子前日闹市赛马，不仅摔断了腿，还险些闹出人命，国公府被众人上折子狠狠参了一把。”

　　珞泱不由惊奇，想不到谢玦做事竟这般迅速，嘴角终于又露出一丝笑意，道:“他横行霸道，欺凌百姓，恶人有恶报而已，不足为奇。”

　　又想起她在金陵的时候，父母兄长常常去看望她，可她与谢玦向来生分，不比二哥谢昭。谢昭生性散漫洒脱，常带她溜马玩闹，她心里素来更喜欢同二哥一道。

　　听人说，当年大哥与三哥同陷雁岭关，被梁军围剿，等父亲的援军赶到时，两千士兵与大哥已经命丧于此，唯有三哥活着走了出来。至此后，三哥卸甲归京，再也没去过雁平。

　　母亲因此事与三哥产生嫌隙，宁愿搬回长公主府都不愿见三哥，二人虽同在长安，可相见次数甚至不如与在金陵的珞泱多。

　　珞泱那时还为前尘所困，处处躲着谢玦。她怕极了穿白衣的人，一见到白衣，便会想起前世的那位白衣少年郎，想起鲜血是如何染红了他的那身衣裳，想起他临死前，还摸了摸她的头发，为她担忧:“珞泱，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

　　世人说谢郎白衣甚美，因为他们不曾见过陵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