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前尘

　　“不要，父亲！不要……”银发青年声嘶力竭地跪倒在冥王面前，祈求他饶恕自己的爱人。

　　冥王不为所动，一挥袖把他重重扫开，“你若还当自己是冥界的人，就不要阻我！”

　　青年颓然跪爬了几步，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忠义不能两全，舍生取义。他毅然决然跳入结界，“既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荷烨！”

　　“回来！”

　　他大字型坠落下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陡然从梦中惊醒。荷烨一身冷汗，大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平静。彻骨的寒意爬上他的脊背，那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记忆。

　　“哥哥！”洛汐听到响动，也没敲门，直接闯了进来。

　　此时的荷烨现出了本貌，一头银发垂在腰间，闪着莹莹冷光；一双魅惑的蓝瞳，怔然没有焦点；白皙的皮肤上爬满了青蓝色的法印，继而变得如冰凌一般透明，散发着股股寒意。无数鲜红色的曼珠沙华自他的身上生长、开放，妖冶的红。

　　“别过来！”荷烨不想自己这副尊荣吓到洛汐，翻手打出一道冥气，“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洛汐怎会听他的，虽被冥气打得摔倒在地，却连半分犹豫也没有，爬起来扑上去把他抱在怀里。

　　他抚着他的银发，手指有些颤抖，“哥哥，别赶我走！”

　　黑暗中，洛汐紧紧抱着他，任凭他挣扎，死也不肯放手。终于，怀里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身子冷得如上古的寒冰，洛汐此时顶着人族的壳子，哪里受得了这样低的温度，手脚都僵硬了。

　　“怎么回事？你梦到什么了？”得是什么样的梦境，竟然让他现出了冥仙相？在洛汐的记忆里，万年时光，只两次见过他现出冥仙相。都是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险或者是受到极大的刺激。

　　曼珠沙华渐渐枯萎下去，他的皮肤也由透明变回正常的颜色，他摸了摸洛汐的脑，“吓到你了吧？”

　　“没有。”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那冥仙相也只停留了几十秒而已，却让洛汐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他不经意把手探到荷烨的命门，那里竟如一潭死水。

　　“你这是怎么了？”再使不出撒娇的语气，他脱口而出就是质问。

　　荷烨从没见过洛汐这幅样子，强势得就好像在审问犯人，那神情，竟然有些许熟悉。“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

　　关心则乱，洛汐本能带出了自己前世的语气，赶紧往回圆，“哥哥，我只是担心你。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和你平时完全不一样。”

　　荷烨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低低声音道：“这是冥仙相，我本来的模样。我知道，很吓人。盘古一气化三清，另有鸿蒙之气飘摇，坠入神极，便成冥界。冥界之内，无半分生气，也无法孕育生命。万年来，我是唯一一个鸿蒙之气孕育出的冥仙，自出生便被冥王收为养子。”

　　他的身世洛汐是知道的，此时从他嘴里再次听到，却有恍如隔世之感。他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万年前却是震动六界之事。若说天界乃是至清之气，那冥界就是至浊之气。六界生灵死后都要下到冥界，久而久之，冥界汇聚了自创世以来各类生灵的怨念、执念，因此只能靠严苛的法度治理镇压。这也就是为何冥族人动辄就能被天雷追着劈。

　　原本冥界不能孕育生命，冥灵都是其他五界生灵死后化成，还能留存各自的本性，可若是有生命直接诞生在冥界，并且出生就是仙级的，这是善是恶，可就完全无法预料。若不是冥王极力担保，他压根也不可能存活下来。

　　荷烨不知道他思绪已飞，继续说道：“我出生的时候，三尊猜测，或是镇在冥界的鸿蒙之气已经完全转化为冥气，有毁天灭地之能。不过很可惜，他们猜错了。我虽然出生就带有法力，却并没长成什么大魔王，与普通生灵并无两样。”不但如此，他还在巫妖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帮天帝即位。

　　洛汐的嗓子有些干痛，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直到我认识了一个人。”荷烨的眸子里带出了深深的追忆和柔情，“他叫道情。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应该都不知道他了。他死后，天帝、冥王都禁止族人再提起他，也不允许把他的名字载入史册。”

　　洛汐不愿放手，还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你记得他，这不就足够了吗？他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世人总追求地老天荒，殊不知许一世，便是神明最遥不可及的奢望。他们的寿命太长，他们的日子没有尽头。再深的情，日子久了，也就如叶尖儿上的朝露，无影无踪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他们看着身边的情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谁也没许谁一辈子。却就这么过了万年。

　　荷烨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情愿不记得。当年他诓骗了我，却也为救我而死。”

　　“他怎么会骗你？”洛汐心痛欲绝，他当年确实是骗了他。

　　回忆起这一段，荷烨万般不忍，“他也是有苦衷的。当时冥界的鸿蒙之气震动，九州遭难。瘟疫、地震、海啸频发，人间就犹如罗刹地狱。天帝想要以我作为容器，封印鸿蒙之气，我父不忍。为苍生赴死，我本无怨无悔。他那时已经与我相恋多年，竟是以此便利条件，企图盗走鸿蒙之气，引得冥界和天界开战。”

　　没错，当年是他冲动之下铸成大错，最终也自食其果。洛汐尽量平静地说:“他既然已经以命相抵，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荷烨的声音轻得犹如叹息，“可我至今不知道是谁害死了他。”

　　“怎会连你也不知道？”当年冥王把他压在天虞山下，又设诛魂法阵，不是冥王，还能是谁？

　　荷烨说：“他被压在天虞山下，我随着他进入了法阵。天帝随后就赶到了，将我捞了出来，他却神魂俱消，与鸿蒙之气同归于尽。我本以为是我父亲。但父亲和我说，‘那法阵是我设下，可你心中明白，一个诛魂法阵，能奈何得了天界战神？这最后一击，并不是我！’”

　　洛汐不由冷笑，那毁天灭地之能，即便是圣人也要掂量一下，除了天帝、冥王、佛祖，还能有谁？

　　荷烨张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他走后，我的法力便受到限制，再难发挥出巅峰状态。”

　　难怪他对功德如此斤斤计较，流火刃也鲜少使用了。他原本的法力若活水，源源不断。横断江河、纵断海，都是大开大合、极尽绚丽。可若先天法力受制，他原本的那些法术也都难使用。这就好像大型机械厂断电一样，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常常只能借助人类的术法。

　　洛汐心疼无比，同时现代人的知识体系告诉他，荷烨大概是心理创伤造成的应激障碍。“所以，你刚刚梦到了他么？”

　　荷烨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哥，往事已矣，逝者如斯夫。”他知道荷烨的脾气，他一走就是千年，他定然时常噩梦缠身，难怪灵识不稳，竟然现出冥仙相来。

　　正这时，忽听外面有脚步声。虽然那人已经是蹑手捏脚，但怎么能逃得过他们。这俩一个是自己的地盘，一个有高新科技护体。荷烨皱了皱眉，正想以冥气制住对方，却被洛汐阻止。

　　“哥哥，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