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父子

　　“你个王八羔子！”人还没进去，一只珐琅彩的烟灰缸就丢了出来。不偏不倚摔碎在荷烨脚边。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也咒骂了一句。

　　冥王生气的时候，是什么难听说什么，隔着门就骂开了。周围办公室里都是级别不低的冥官，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紧闭大门，多一口气都不敢出。话是不敢说，八卦却是少不了的，纷纷竖起耳朵听着冥王骂人。

　　洛汐之前是没见过冥王盛怒之下骂人的样子，毕竟前一世他是天界的战神，冥王是要卖给他几分薄面的，怎么也不会在他面前发作，因此一直是端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态度。办公室里稀里哗啦砸了一堆东西，荷烨见怪不怪地安抚着缩成一团的小凤凰。

　　“汐汐，待会儿你少说话，他骂我什么，你当没听见就好。”

　　“哥哥，他不会打你吧？”瞧这架势，不像是要教训儿子，倒像是要杀了仇家。龙皇虽然脾气也没好到哪去，但并没有真正对他动过手。这位炮筒冥王可不一定了。

　　“放心。”荷烨拍了拍他。其实冥王骂人归骂人，也从未真的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万年间，也一直对他诸般回护。

　　“父亲。”荷烨顶着炮火进了办公室，不带情绪地打了个招呼。

　　冥王气得用食指指着他，“不识好歹的东西！谁允许你辞去冥官之职？还跑去开什么公司？你是皮紧了想尝尝打神鞭了是不是！”

　　就好像洪水决堤一样，冥王唾沫飞溅地骂了他半个多小时，从上三路骂到下三路又骂到祖宗十八代。洛汐都不得不惊叹于冥王惊人的词汇量了，半天没一句是重复的。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色厉内荏。其实对这个儿子心疼着呢。

　　连摔带骂地发了半天火，冥王总算是一边说着“气死老子了”，一边坐了回去。围观的冥官们都有些惊诧，这还是荷烨么？平时可是冥王说一句他顶十句，半点不吃亏。爷俩一吵一个昼夜不带转场的，今天他就这么白听了半个多小时，一个字也没说？

　　不会是被冥王抓起来绑着，还把嘴堵上了吧？有好事者已经脑补出荷烨即将被冥王的打神鞭打个头破血流的可怜模样。

　　“小可怜”荷烨神色如常，甚至还给冥王倒了杯水，“父亲，喝点水吧。”

　　冥王瞪着眼睛，嗓子冒烟，也觉得荷烨今天很反常。

　　其实荷烨是想以身作则，在洛汐面前有个恭顺谦和的形象。殊不知他什么样，天底下没人比洛汐更知道。

　　说起来，这对父子并不是一开始就水火不容，在荷烨还小的时候，是非常依赖冥王的，糯米团子一样的小瓷人，抱着冥王的大腿往上爬。要是冥王心情好了把他抱在怀里，他还会撒娇一般地亲两下。

　　男孩子嘛，随着年纪的增长，对父亲的依赖也慢慢淡了，甚至还生出些逆反来。和父亲的关系自然也就越来越微妙。一开始只是不服管，后来演变到一见面就要大吵一架，摔无数瓷器泄愤。

　　今日他一反常态的低眉顺目，倒是冥王不适应了。第一反应就是，该不是哪个不开眼的欺负他了？或者是这一年自己在外面吃苦了？毕竟他已经不是冥官了。在父亲眼中，孩子是永远长不大的。也不想想，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

　　气儿消了一半，还有点担心起来，“小兔崽子，滚过来让本王瞧瞧。”

　　洛汐多会察言观色，看出冥王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只是嘴上依旧不饶。荷烨的物种属性这么短时间已经换了好几个了。一会儿是“王八羔子”一会儿是“兔崽子”。冥王的本体是什么，一直是秘密，六界无人知晓。难不成就是个又像兔子又像王八的模样？

　　想到这，洛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何人放肆？”冥王这才发现除了自家小崽子，还多了个更小的小崽子。

　　“拜见我主冥王。”洛汐先是自报家门，又诚恳地说：“只是被我主和荷董之间的父子深情所打动。”

　　这样的话，可从来没人敢说，就算是冥后看得出冥王对荷烨是真心疼爱，却也没觉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情。不说是冤家都不错了。

　　没想到，冥王闻言却只是喝了口茶，并没有再发火或者摔东西。洛汐暗自一喜，就这一句话，今儿的目的就达到了。

　　“臭小子，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教训你了。”分明很是受用，冥王却还是找补了这么一句。“今儿叫你来，是有差事交给你。”

　　荷烨本以为叫他来只是骂一顿，没想到，竟然还有别的事情。

　　“是嵇公有事委托给你。”荷烨早知道嵇康肯定坐不住了，只是没想到他不是直接来找自己，而是绕了个弯子去找冥王。

　　“何事？”荷烨隐约觉得这里面有隐情，就想先推算一番，好知己知彼。

　　“把你那破天盘给本王收起来。”冥王瞪了他一眼，“本王同你说，难道你还信不过？”

　　荷烨只好老老实实听着。

　　“嵇公之子嵇绍，你可知道？”

　　荷烨点了点头。嵇康这人，高风亮节，一辈子不愿为司马氏效力，最终慷慨赴死明志。却有一片拳拳爱子之之心。他把他的儿子托付给山涛，又让他一定要忠于司马氏。只希望他在乱世中自保，不要步了自己的后尘。结果这位嵇绍还真是用生命践行父亲的话，最后为护皇帝而死。

　　冥王说：“嵇公与本王相交千年，本王只道他找不到合适的徒弟是因为眼光极高。可昨日他来找本王，说出了肺腑之言。他其实，一直希望可以将《广陵散》传授给自己的儿子。”

　　荷烨明白当时的情况，嵇绍并不爱琴，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天赋，而且嵇康招致杀身之祸和他琴名太盛也不无关系。爱子心切的他，绝不会让儿子也犯险。

　　“他来冥界之后，他们父子没有团聚么？”荷烨还真对他那个儿子后来如何了没有印象。

　　冥王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打出一串鼓点来，“不知是错过了还是如何，他们父子并没有见面。我叫大司命和少司命查过嵇绍的命簿，有一世投了阿修罗胎，自那以后再无音信。”

　　“所以父亲是想让我去查查此事？”

　　洛汐插言道：“若说跳出六界，除了灰飞烟灭，那便是阿修罗界的离冢了。”

　　“本王也是这样想的。嵇公在冥界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要求。这次既然他开了口，本王便不能辜负了他。”

　　荷烨倒是确实想再去一次离冢，毕竟那个妖师的事儿还没了结。他趁机敲竹杠：“可以是可以，但我这公司刚刚来了不少员工，现在这资金缺口怕是有点大。我要出公差，公司的业务可怎么办？”

　　冥王一个烟灰缸飞了过去，骂道：“蹬鼻子上脸的小畜生！”

　　骂归骂，还是大笔一挥，舍出十万功德。又丢了个令符给他。荷烨两眼直放光，“多谢父王！”

　　冥王瞧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来气，挥着袖子吼道：“滚、滚、滚，少在老子面前碍眼！”

　　“父亲，还有两件事，要跟你说说。”荷烨得了便宜，那态度没个不好。“其一，就是这小家伙。”荷烨把小凤凰捧了出来，又把来龙去脉讲了。

　　冥王也是有些犯难，“既然是女娲圣人托你照顾，你便先养着。好吃好喝好招待，千万莫要亏待了。”

　　“可是我这公司事儿这么多，也顾不上啊。”再说，也没人给他个《凤凰饲养指南》什么的，回头要是养不活，这篓子不捅大了？

　　那小凤凰第一次来琉璃塔冥务院，不知道怎么这么兴奋，在冥王的桌子上打滚，短毛掉得到处都是。冥王嫌弃地把它拎了起来，“女娲圣人托付给你的，难不成要老子给你养？”

　　“那倒不用。”荷烨赶紧把小家伙抱了回来，就冥王这个火爆脾气，回头耐心耗尽，不得把小家伙直接宰了，做成新奥尔良烤凤凰？他又贼兮兮地讨好着笑笑，“但这这毕竟是关系到冥界和凤族的关系。也算是冥界的大事儿，您看，是不是也给点抚养费什么的？”

　　冥王连瞪眼都不想瞪他了，一脚揣在椅子腿上，那可怜的椅子发出咔嚓一声，碎成了五瓣。正要破口大骂，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一抬手，掌中多了个小匣子。“两百多年前，西王母的蟠桃宴上，女娲圣人给了本王这么个小匣子。还说日后有大用。”

　　打开一看，是一些金叶子。那小凤凰一直不吃不喝，见到了金叶子却快活地啾了一声，跳上去大嚼特嚼。

　　“嚯，还有观音大士的杨柳枝。圣人好大的手笔啊！不过，她竟是两百年前就已经知道要把小凤凰托付给我了吗？”

　　冥王又撒了不少功德，嫌弃道：“自己拿回去慢慢琢磨，多大了，什么都靠着本王，废物点心！”

　　“父王，最后这件事，是关于汐汐的。”他把洛汐拉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