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离去

　　第六十章

离去

　　当夏蝉赶回南园里，天色擦黑，平时老早就被外婆关进鸡舍的十多只小鸡，此刻还在大樟树下啄来啄去，像是没吃饱似的，一直叫唤。

　　那些在电话里听到的稀稀拉拉的哭声已经被风吹散，直到夏蝉走到家门口，都只能听到几声说话的声音。

　　“蝉蝉回来了，先来跟你外公说句话吧。”外婆还是像平时那样亲切地跟夏蝉说话，没有哭腔，没有沙哑。

　　夏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声叫了句！“外婆......我回来了。”

　　“诶，好孩子。”个子矮小的外婆只是轻轻拍了拍夏蝉的手臂，毕竟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已经拍不到少年的肩膀了。

　　外婆对着摆在大厅中央的灵柩，温柔地说:“老头子，蝉蝉来送你了，你安心地走吧！”

　　夏蝉望着外婆已经完成月牙型的后背:这单薄的双肩一生到底扛过多少重担。

　　夏蝉没再说什么，他向舅舅了解了一下接下来要忙的事，就一个人到房间里坐着了。

　　夏蝉第一天来到南园里是迎风踏雪而来的，那一年的雪很大，很多地方都害了冰灾。

　　刚过完十五，父子三人倒了几趟车才到村口，夏蝉抱着夏云，夏井森扛着行李，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村里的大樟树下。

　　夏井森给了二老厚厚一沓现金，又叮嘱二老要注意身体，安排好一切，他一口水也没喝，转头就走了。

　　夏蝉还记得那天他抱着夏云坐在大厅的火炉边和外公外婆聊天的场景。

　　“外公外婆，妈妈她真的不在了。”十四岁的夏蝉就开始懂得，有些人一旦离开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她这三十多年活得也算随心所欲了，如今只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不必替她难过。”外公拿火钳拨了拨埋在火下面红薯，又在上头添了两块柴，然后说道，“这世间万物就是如此，有人来了，又有人走，它得保持一个平衡。过不了几年我和你外婆也会走，你只要记得: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这段缘分，人走了，默默忘记就好，没有哪个已故的人会希望最亲最爱的人为自己伤心难过。”

　　夏蝉低头抹了把眼泪，低声问道:“外公，您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远赴人间这一场，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为了上辈子心里的执念吧。”外公想了想又说“每个人一生都有很多要做的事，但是真正是自己想去做的，也就是那么几件，也许就是为了完成这么几个必须要完成的心愿，人们才不远万里来走这一遭。”

　　夏蝉迎着火光看着外公道:“那如果我并没有什么心愿呢？”

　　外公认真地说:“那大概是因为这世上有个人的心愿里，缺个非你不可的必要条件，这才有了你。孩子，你得要坚信，来这世上总有原因，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总会有人需要你。”

　　夏蝉低声说:“非我不可吗？”

　　在那个只有风雪相迎的冬天，夏蝉失去的最多，但也成长得最多。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几乎是一瞬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少年。

　　那晚，他把才妈妈生前一直挂在书房的那个卷轴拿出来挂在了房间里。

　　这晚，夏蝉盯着墙上那幅白底的黑字，就这么一坐，坐到了天亮。

　　两天之后夏蝉重新回到了学校，迎接他的是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

　　第一场语文时间过半，夏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池朝暮隔着过道看了一眼夏蝉写得满满的试卷，就没叫醒他。

　　岑庭芳走到夏蝉座位旁，拿他的试卷看了看就直接收走了，也没有叫醒夏蝉。直到下课铃响，大家都走出教室吃饭去了，夏蝉还是一个姿势趴在桌子上。

　　“小五，小五，起来吃饭了。”池朝暮叫醒了夏蝉。

　　夏蝉没有睁眼，还是趴在桌子上，“你去吧，我没什么胃口，不吃了。”

　　“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感冒了吗？快起来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池朝暮听着夏蝉沙哑得语不成调的样子，心里难受得要命。

　　夏蝉终于坐了起来，说道:“没有，睡久了而已。”

　　许秋河在夏蝉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回宿舍吧，我让许秋河带了你最爱的炒面，一会儿吃完再睡，下午还要考数学，你不吃东西怎么扛得住？”

　　夏蝉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愁眉不展的少年，心里的难受好似被分走了一些，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说道:“那走吧。”

　　池朝暮和夏蝉并肩往宿舍走去，“家里都安排好了吗？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都安排好了，今天一早外公已经入土为安了。外婆和云云还是住家里，外婆更自在些，吃饭的话两个舅舅家一家负责一个月。”夏蝉这会儿嗓子稍微好点了。

　　池朝暮说:“以后外婆一个人带着云云也挺辛苦的，好在云云马上三岁了。”

　　“嗯，等云云能上幼儿园就好很多。”夏蝉说。“等我读大学的时候，就可以把他带在身边，外婆那么大年纪了，也没享过几年福。”

　　池朝暮说:“到时租个房子在那，也挺方便的。”

　　夏蝉说:“不用，我妈在美院那边有房子，我爸已经转到我名下了。”

　　池朝暮说:“既然后面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最大的困难就是眼前这两年，你一定要调整好状态，扛过去。”

　　夏蝉轻声说:“让师哥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池朝暮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先去洗把脸，我去对面拿午餐。”

　　夏蝉转身进了宿舍，这会儿他的确没什么精力去应付这些事，哪怕从教室走回宿舍，都像是要花光他全部的力气，他直接张开双臂，背对着床倒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蝉哥还好吗？”

　　“他家里情况还好吗？”

　　池朝暮一进对面402就被这四个包围了，他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下大致情况，也免得这几个人跟着担心。

　　“那外公到底是怎么......”于思齐不好这么问，“上次出院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池朝暮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我也没敢问，况且这也不重要了，人都没了，怎么没的有区别吗？”

　　萧森说:“不知道外婆现在怎么样了。”

　　许秋河说:“应该会比较辛苦，不过也就是辛苦些，外婆能扛得住，因为她还有夏云在，夏云需要她。”

　　池朝暮说:“你们也别太担心，上午语文试卷他都写完了，就是这两天估计没吃好也没睡好，状态差了点，需要调整调整。”

　　“那你快去快去，蝉哥还饿着呢。”于思齐把人往外赶。

　　萧森在门口低声说:“有事打电话。”

　　池朝暮回了个ok的手势，夏蝉不希望他们担心，他们也不想让夏蝉知道，这么多人在为他担心，大家心照不宣的关怀都藏进了心底。

　　“小五，饿了吧，先起来吃点。”池朝暮进门的时候夏蝉正大字型躺在了床上。

　　池朝暮端着一份炒面，坐在夏蝉床沿，“要不我喂你得了，你就躺着吃。”

　　夏蝉闻言皱了皱眉头，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池朝暮是那种敢说敢做的人，他从来不敢怀疑这一点。“我自己来，师哥也快吃饭吧。”

　　“好，你慢慢吃，这边还有牛奶。”池朝暮把牛奶和炒面都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自己到桌子旁端着炒粉吃起来。

　　“怎么了？”池朝暮听见夏蝉的动静，转过身见他一手端着面，一手拿着牛奶也走了过来。

　　夏蝉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和池朝暮并排坐在了桌前，说道:“不习惯在床上吃东西。”

　　“小五习惯真好。”池朝暮说:“那就坐这儿吃，感觉这家的手艺真是与日俱增，每次吃都觉得更好吃了，你尝尝。”

　　“好。”夏蝉说，“一会儿我就不去教室自习了，下午考试我再去，如果考试前五分钟我还没去教室，麻烦师哥打电话叫一下我。”

　　池朝暮说:“你吃完就放心去睡，一会儿我就在这看书，到时间我叫你。”

　　“那......”

　　“别这啊那啊的，你知道我的，我在哪儿不是一样刷题，就是把我扔到菜市场，一百五十分的试卷，我也不会少考一分，放心吧。”

　　夏蝉笑笑说:“好，那就麻烦师哥了。”

　　池朝暮:终于看见小五笑了。

　　池朝暮说:“帮你看着时间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夏蝉皱起眉头，心里郁闷，“什么条件？”

　　池朝暮说:“条件就是:你得把这碗面吃完，干干净净，一口不剩。”

　　夏蝉望着面前一筷子都没动的面，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好。”

　　池朝暮仿佛过了一个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午休，原本他是在写题目，而夏蝉在睡觉。结果没过几分钟，后面就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起初他以为夏蝉终于忍不住哭了，觉得哭出来也好，结果夏蝉嘴里还喊着妈妈，池朝暮才知道，夏蝉这是睡着了在梦里哭。

　　池朝暮不忍心叫醒夏蝉，也不忍心见他哭，心里和眉头一样拧成了一团:他才十七岁，老天爷，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