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两处

　　第七十四章

两处

　　冬日里肃杀的气息在寒假来临第二天也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南园里这个小的村庄，四处开始飘着白雪，万物还没有盖上绒被，从这叶片大小的雪也能看得出来，明早一定又是一片银装素裹。

　　村口的大樟树依旧像刚正的卫兵一样，守护着这片平凡的天地。冬日里是乡村最有闲暇的时光，农作物都已经收回家了，田间地头也没什么活要干，大家都躲在家里劈柴烧着旺火，火炉上烧着开水，随时随地都能喝上热茶。

　　夏蝉回家呆了两天一夜，把家里能做的事都处理好，又背着包往县城跑。外面还飘着白雪，这种天没事谁愿意出门，哪怕有事能推都会尽量推上两天，可夏蝉没有时间耽搁，上个学期他把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数学竞赛上，他必须得在寒假把之前落下的功夫都恶补回来。

　　大雪没有章程地噗噗直下，纵然撑着伞，走两里路到马路上坐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有重量的学把风一带就都卷到了夏蝉身上，他一手撑伞，一手慢慢把背上的书包卸下来，换个方向挂在了胸前。他伸手拍了拍书包上零零碎碎的雪花，继续朝前走去。

　　那书包里不仅装了他这段时间的作品，还有许秋河的剪纸。许秋河没有夏蝉跑得勤，但也经常捎几幅作品给师傅看看，从来没有落下手上功夫。

　　夏蝉回头望了一眼，路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已经能印出他的步子来了，长长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孤独而坚定。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他们父子三人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这个美丽的小村庄。

　　夏蝉:今后，我也能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从这里走出去，去我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夏蝉到达小院的时候，小院里大门紧闭。大概是由于冬天的原因，原本那些给院子遮风挡雨的葡萄藤都没有了，往日那些大大小小的盆栽也都不见了踪影，只有葡萄架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幸好还有那石桌石凳与它相伴。

　　夏蝉推门入院，大厅的门也是紧闭着的，只有那贴在大门两边的对联还是那么热烈喜庆，和此刻的小院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叩叩叩！”夏蝉伸手敲响门。

　　“谁啊？”池老夫人的声音是从主武旁边的厨房传来的。

　　夏蝉朝着厨房方向喊了一句:“师母，是我，夏蝉！”

　　“唉呦呦呦，刚刚老池还说今天下雪你肯定不会来了。”池老夫人一打开门，忙伸手拍了拍夏蝉身上的雪，“你这孩子下这么大的雪还来，这不怪冷的么？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啊！快进来快进来！”

　　夏蝉笑着说:“师母放心，您别看我瘦瘦弱弱的，可皮实着呢。”

　　“今儿早上起的晚，老池都还在吃早饭呢，你在这坐会儿，我去给你要成碗热汤面来，吃了暖暖身子。”池老夫人说。

　　夏蝉说:“不用了，师母，我上楼等着师傅就行了。”

　　池老夫人说:“不妨事，反正都是现成的。”

　　“夏蝉呐，你就到厨房来陪我老头子我一块儿吃吧，这还有火炉，暖和着呢。”池老先生在厨房喊道。

　　“诶！好！”夏蝉在大厅喊了一句，这一嗓子喊得他突然生出了一点从前和外公聊天的错觉来了，说话都要靠吼的，可是感觉已经消失了大半年了，熟悉却不那么真切，夏蝉红着眼眶朝厨房走去。

　　“来来来！坐这儿！”池老先生指了指大火炉旁边的木椅子，他手里头冒着热气的大海碗，显得格外诱人。

　　池老夫人把一个同样热气腾腾的大海碗放在了夏蝉手里，“快，趁热吃了暖暖身子，这种天受了寒最容易感冒。”

　　夏蝉坐在木椅上，手里头端着个沉甸甸的大海碗，粗细一致的面条金黄油亮，面条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豆腐干炒肉丝，切得细碎的小葱让整碗面都充满了生机和食欲。

　　“谢谢师傅师母。”夏蝉哑着生道完谢才开始敞开了吃。

　　池老夫人说:“慢着点儿吃，不够一会儿再下点，暮暮每次吃面这一碗是绝对不够的，你就当这是自个家，咸了辣了就跟我说一声就行。”

　　“嗯......”两滴热泪吧嗒吧嗒掉进面里去了，夏蝉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滚烫的面条暖了胃也暖进了心。

　　不一会儿池老先生已经吃完了那一大海碗的面，他搁下碗问:“家里怎么样？你外婆和夏云都还好吗？”

　　夏蝉紧嚼了几口把嘴里的面咽了下去，才开口道:“都挺好的，云云三岁了，渴了饿了都会说，又不用天天抱着了，挺好带的。”

　　池老先生说:“那就行，你也不用老操心了，这段时间手上功夫多上点心，等开学了又没多少时间了。”

　　“是，师傅。”夏蝉说。

　　夏蝉吃完面，池老先生还没有起身，硬拉着夏蝉再陪他烤烤火，直到夏蝉圆白的小脸被烘得通红。

　　池老先生说:“暮暮这段时间在那边是真的忙，他们这种集训多少有些临阵磨枪的意味，我原本不大赞同他去的，他又不指望这个上名校，可架不住他喜欢。”

　　“师哥很聪明，而且在数学方面真的很有天分，加上他比旁人都努力，机会只有这一次了，他很珍惜。”夏蝉忙说，“师傅放心，师哥基础好，回头练练就捡回来了，不像我，天资驽钝，需得以勤补拙。”

　　“莫要妄自菲薄，你是我带的这几个徒弟里头最肯下功夫的，悟性也不差，只是前面两年给耽搁了，如今要补起来，需要比别人多花点时间而已。”池老先生说。“暖和了咱们就去书房吧，先给你看看作品。”

　　夏蝉连忙站了起来，侧身而立，等池老先生先行。

　　池老先生走在前头说:“明年12月联考，你还有整整一年时间，我倒是更担心暮暮，他下学期估计还赶不上期末考，得暑假才能回来，剩下的时间只有四五个月了。”

　　“师哥......给您打过电话吗？”夏蝉问。

　　“就前两天他打了个电话给我，让我跟庭芳要了一套你们期末的试卷，给他寄过去。”池老先生说，“他说过年有一个星期的假，年三十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夏蝉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句，“好。”

　　池老先生说:“他问到你最近状态，我说了他也不信，你有空还是打个电话给他吧。”

　　“嗯，我知道。”夏蝉知道池老先生的考虑，如果他不打电话过去，池朝暮反而更担心。

　　说话间两人便上了楼，夏蝉走到书桌前放下书包，他背后的那张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和他背靠背坐着的那个人也不在。

　　“作品拿过来吧。”池老先生说。

　　夏蝉把作品拿过去铺在池老先生的桌子上问:“师傅，我的字最近是不是写得太沉了？”

　　“你自己都能看出来，那还用问？”池老先生笑着说，“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咱们不是常说:我手写我心吗？能通过笔尖表现出自己心境的变化，这是个很大的进步。你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把这种能力控制好，不要一提笔就泄露了自己的心境，想做到收放自如很难，但是过了这一关，你可就改头换面了。”

　　“我手写我心......”夏蝉问，“师傅的意思是我得控制笔，我要让它表现出欢快它就得欢快，让它沉重就得沉重，而不是我心里一郁闷它就跟着我郁闷，我一高兴它也高兴，不是它盲目跟从我，而是我得主动指挥它，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池老先生点点头道，“这也是你们看了暮暮的画都说好的原因，他已经经历了这个过程，现在他的画已经能当日记来看了，里面他想说什么，想表达什么，只要你愿意去细究，没什么。”

　　“对。”池老先生收起夏蝉的作品，“我早说过你悟性很好，既然听明白了，你自己先写写看，我帮秋河看看作品。”

　　“嗯。”夏蝉拿着作品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窗外的风景已经变了一个样，以往熟悉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整个世界都被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着，给这肃杀的冬天蒙上了一层奇异的浪漫。

　　夏蝉悠悠地叹了口气:师哥，你在那里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远在千里之外的池朝暮此刻正面对书本埋头苦战，到一个新的地方，踏上一个更高的台阶，现在他所接触到的知识已经不是他轻松松就能搞定的了。

　　每天八节课还不加早晚自习，几何，代数，每一个大方向都有专门的老师开设专门的课，难度也不是普通高中的水平，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有希望在这六十个顶尖高手里面脱颖而出。

　　池朝暮然打了个喷嚏，他皱了皱眉，却只见一片林立的高楼，连一只鸟飞过的痕迹也没有。

　　两处风景，两个和梦想竟逐的少年人望着同一片天空，却是不同的天气，不同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