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生活

　　第七十五章

生活

　　当你闲看浮云对月，秋风扫叶的时候，时光总是会放下脚步和你一起闲庭信步，但人一旦忙起来，岁月也会开跑。

　　一个星期后夏蝉回到家的时候离过年只有四天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往年这时候外公外婆也会热火朝天地准备起来。可是今年不一样，外公刚走，家里还处处弥漫着悲伤的气息，窗花和对联都不会贴，也不会放烟花。

　　夏蝉这会儿终于有时间准备准备过年了，在这一周半自我封闭的练习之前，他总觉得自己退步了一大截，一周下来心里踏实多了，这才挤了时间来做个除尘。

　　除尘一般都是小年之前就需要完成的，那几天夏蝉刚好在师傅家学习，他特意嘱咐了外婆不要打扫，等他回来再说，他就挑了个艳阳高照的日子赶紧开始打扫了。

　　夏蝉把家里能搬的东西都搬出来了，包括他房间里的书桌和书桌上方挂着的那幅作品。

　　“蝉蝉，这里头这么沉，装的什么啊？”外婆拎了个不大但死沉的箱子走了出来。

　　“您放着我来吧。”夏蝉忙上前接过外婆手里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书桌上打开，“这是去年我生日的时候师哥送的。”

　　“是那个暮暮吧？”外婆问。

　　夏蝉伸手抚着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嗯。”

　　地上到处都是夏云玩的碎纸屑，外婆拿扫把弯腰扫起地来，“明天就是你生日了，跟暮暮一起过生日吗？”

　　夏蝉摇摇头，“不了，师哥他去北京学习了，可能要到明年七月才能回来。”

　　外婆停了手上的动作说:“哟！去北京学习什么啊？这么厉害？”

　　“是一个数学竞赛的培训，师哥可能有机会代表国家队去参加世界级别的比赛。”夏蝉说。

　　“嚯！这小伙子可以啊，这么厉害，不是说学美术的吗？怎么数学还这么厉害，性格好长得也好，这要是以后哪家姑娘嫁了可就享福咯！”外婆说。

　　夏蝉说:“外婆，他不喜欢姑娘。”

　　外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阳光印在墙上的是外婆佝偻的身影，看不到白发，只是一个漆黑的身影和一道像是被这个世界压弯的脊背，单薄的身影让人一眼就能分辨这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妇。

　　“哦......”外婆若有所思地说，“那就是喜欢小子。”

　　夏蝉手上一紧，“外婆，您很时尚啊，这都知道？”

　　外婆笑笑说:“我们这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大半辈子过去什么没见过。”

　　夏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您怎么看？”

　　外婆闻言，表情明显一僵，他愣了一下才说:“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是个人喜好，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也只是个人的选择。”她走到沙发旁边坐下，“其实人过一辈子图个啥，没谁能说得清楚，到老了能说一句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就行了，其他的，能顺着自己就顺着点吧，一辈子能做几件自己乐意做的事啊。”

　　夏蝉笑笑说:“您真开明。”

　　“不是开明，是真看开了。”外婆说，“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不用问旁人，就是静静地问问自己的心，自己这道坎过得去，那就是真的过去了，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别在意。”

　　“嗯，我们老师说我考美院有点浪费了，可我不觉得，这就是我最想做的事，从前我妈在的时候我就想像她一样，能把一些真正传统的东西给传承下去，所以不管旁人怎么说我都会这么去做。”夏蝉说，“师哥也是这样。”

　　“我可没说你们考试的事，这些你自己决定就行。”外婆说，“你刚刚问我怎么看，无非就是想探探老太婆我的口风，想做就去做吧，不要顾虑太多，人这一辈子真做不了几件称心如意的事。”

　　“外婆，可能还真到不了您想的那地步。”夏蝉在外婆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暖洋洋的太阳和暖乎乎的外婆让他忽然有了直面内心是勇气。

　　夏蝉说:“他是喜欢我，可他并不想和我在一起。”

　　夏蝉望着外婆，外婆没有开口，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夏蝉，夏蝉笑了笑说:“他觉得我这十多年吃了太多苦了，跟了他，说不定后半辈子还得跟着他一起吃苦，受人白眼。”

　　“他知道你也喜欢他吗？”外婆说。

　　“知道。”夏蝉没有犹豫，“但他就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至少现在不愿意。”

　　外婆说:“那你就莫想那么多，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以后顾虑就少很多，到时再说。”

　　夏蝉:其实我没有强求这些，跟他在一起我也有顾虑，带着云云，反倒是我拖累他了。

　　夏蝉说:“嗯，我知道，谢谢您，外婆。”

　　出柜这个词对于夏蝉而言其实是很遥远的，今天这完全是意外。

　　在今天之前夏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和外婆说这件事情，甚至还没想过要不要和外婆说这件事，毕竟他和池朝暮并没有在一起，也不是一定就能在一起。

　　“你要记得，我和你外公还有你的爸爸妈妈，都只要你能过得快乐就行了。”外婆说。

　　“嗯。”夏蝉看着外婆轮廓已经不是很清晰的脸，精瘦的皮肉已经包不住她的面容，清晰的骨骼凸显出来，但那唇角永远微微带着的笑意，却让人觉得温暖如春。

　　夏云突然扯着夏蝉的裤腿问:“哥哥，哥哥，这是人字吗？”

　　“嗯？”夏蝉顺着夏云的小手望去，“对，是人字，这四个字念:远，赴，人，间。”

　　“远赴人间是什么意思啊？”夏云抬着小脑袋望着哥哥，满头满脑的都是问号。

　　“意思就是云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花了很多很多时间，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才来到外婆和哥哥的身边，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夏蝉想了想说，“每个人来到这世界上，都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等云云长大了也会有想做的事情，会有想保护的人，到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些你想做的事和你想要保护的人，就是你来到这世上的意义。”

　　“哦，那我要保护外婆和哥哥。”夏云笑着说。

　　“好。”夏蝉没指望跟一个三岁的小朋友说明白这些道理，更多的时候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夏云也不再纠结这些大人的大道理，蹲在一旁东摸摸西瞧瞧，有好些经年累月藏在柜子里的东西，他瞧都没瞧见过，此时只觉得新奇，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他捣腾了一个上午，也没有玩腻。

　　晚上夏云睡着，夏蝉做完家务才有时间回到房里写写字，他刚把笔墨铺就，就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阵阵咳嗽声，一声一声，经久不歇。

　　夏蝉:好像从国庆节之后那次回来，外婆晚上就经常咳嗽，只是以前没有咳的那么严重。

　　“叩叩叩！”夏蝉端着开水敲响了隔壁的门，“外婆，我帮您端了杯开水来，我进去啰。”

　　听到外婆低声应了一声，夏蝉连忙推门进去，一进门就看到外婆特意抽了两张抽纸盖在床边的垃圾篓上。

　　“吵醒你了吧？”外婆说，“可能是前两天冷，到了晚上总咳嗽。”

　　“没有，我刚刚在看书，还没睡呢。您注意保暖，多穿点衣服，明天把羽绒服什么的都穿起来。”夏蝉说着把手里的热水递了过去，“您喝点水，能舒服点。”

　　“好。”外婆低头喝了口水，“放假这段时间云云就跟你睡，要是等你开学我还咳的厉害，就让他去跟你舅妈睡吧。”

　　夏蝉笑着说:“没事，不就是个感冒嘛，明天带您去看看，没两天就好了。”

　　外婆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当时突然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好，看看就看看。”

　　“那您早点休息，明天我和大舅带您去看看。”夏蝉说着低头把垃圾袋打了个结拎到一边，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干净的垃圾袋上去，“这垃圾我拿到外头去了，以后您房间里别放这些垃圾过夜了，空气不好更容易咳嗽。”

　　外婆皱了皱眉，“行，你放外头就行，明天一早我去扔。”

　　“好。”夏蝉提着垃圾起身，“您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记得穿好羽绒服，咱们一起上医院看看去。”

　　“好，这么晚你也别看书了，早点睡吧。”外婆说。

　　夏蝉关上门，径直朝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轻轻地打开了刚刚那个没有系紧的结。

　　当垃圾袋里头那几团殷红的纸出现在夏蝉眼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可这隔音很不好的老房子没给他多少思考的余地，他知道，外婆此时一定坐在床上侧耳倾听。

　　夏蝉迅速把袋子打了个结，拉开厨房的门，嘭的一声把垃圾袋扔进了外面的垃圾桶里。

　　他关好厨房的门就冲进浴室，在水龙头下装了满满一盆水，一头扎了进去:

　　生活呵，它会让你苦上一阵子，等你适应以后，再让你苦上一辈子。可我呢？我要怎么熬过这一夜？这一月？这一年？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