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无力

　　第一百零一章

无力

　　“近三年的考题改革力度很大，题目量增大不说，范围还越来越广，常常涉及诗书画乃至瓷器戏曲等多个领域，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开放性题目的涵盖率越来越高，这就要求考生在艺术方面有自己成熟的想法和独特的见地。”池老先生拿着近五年美院的考题在给夏蝉做分析。

　　夏蝉拿着笔记本坐在池老先生的桌边，低着头奋笔疾书。

　　“像去年最后的论述题:谈谈阮元‘南北分派’和‘北碑南帖’的现实意义与实用价值。”池老先生端起旁边夏蝉早就泡好的茶水抿了一口，转换头问道，“依你之见，这题该怎么答？”

　　夏蝉笔头一顿，抬起头坐得笔直，“我可能会从南北地域和民风差异着手，南方细腻温润，北方粗犷豪放，正如南帖的润物无声，北碑的刻骨铭心，地域民风之差造就了南北书风的差异。”

　　池老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种题目的立意不在于争个高下，也不需要你得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结论，他真正要考察的是你对南北书风差异的了解和理解，以及你对历代碑帖的掌握程度，切不可引用某一个人的观点以偏概全地来答这种题，出题的都是美院权威的老师，出的题目自然有他的道理。”

　　“总之你记住，在答题的时候站的角度要高，视野要广，格局要大。”他把手里几份真题都交给了夏蝉，“这几份试题你都拿回去看看，有不通透的地方就来问我。”

　　“弟子谨记。”夏蝉双手接过试卷。

　　“另外这段时间攻一下治印，你这手上力度还是不够，能一笔到的地方就不要去补，尽量别在这方面失分。”池老先生指了指书柜道，“左边最下面那一大盒石头你随便挑，随便刻，刻完了好的可以留着给我看看，其他的攒了拿到一楼工具房，那里有磨石器。”

　　“谢谢师傅！”夏蝉听到有磨石器的确心头一喜。

　　对于治印的人而言，最烦的就是磨石，要是没有磨石器，刻费的石头只能用砂纸一个个打磨，比起前者，这中间浪费的时间十倍不止。

　　池老先生笑道:“没事，那磨石器还是暮暮给我买的呢，我也没用几次，他倒是比我用得多。”

　　夏蝉听到池老先生说起池朝暮，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明白的意味。

　　以前师兄弟相称，关系也没有戳破，师兄只是师兄，师傅只是师傅，如今师兄成了男朋友，师傅也成了爷爷……

　　“师兄也爱治印？”夏蝉问道。

　　“他也就学了不到两年，好在学起来倒也快，一下就上手了。”池老先生从桌子上一堆印章里头摸出两个放在夏蝉面前道，“这两个就是他刻的，有一阵了，那时候刚转学过来不久，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点长进。”

　　夏蝉把手里的笔记本和试题都放在一边，一手一个地拿起面前两个章子，夏蝉轻声道:“思无邪，这应该是师哥刚到班上报道的时候刻的。”

　　“嗯。”池老先生说，“你再看看另一个”

　　夏蝉放下先前的章子，两手摆正了这个刻了两行字的大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刚念完心里一阵酸意涌了上来，他忙转过章子侧款看了一眼，“中秋夜……”

　　夏蝉:相识不过两个星期的时候师哥就已经刻了这个章，所以他是对我……可是我们那时明明没有多少交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池老先生见夏蝉低着头，缓缓开口道:“夏蝉呐，你和暮暮的事我们是知情的，甚至他对你的情意我应该比你知道得更早。”

　　夏蝉夏蝉握着章子的手一紧，喉头滚动了几下终究是没能发出一个字。

　　自己这点儿女情长在杖国之年的师傅面前自然是藏不住什么的，只是对于池老先生所说的比他自己知道的更早这一点，他有些惊愕。

　　“我那时候找暮暮聊过，他告诉我这条路太难走，你过去这些年已经够苦的了，如果按照现在的轨道，好好读书，以后名牌大学毕业，踏踏实实找个工作安个家，日子就安生了。”池老先生叹了口气道，“这是不想让你跟着他受委屈。”

　　夏蝉攥着章子的手开始泛白，曾经他无数次猜测过池朝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动心的，却都好似无迹可寻，原来，是比他猜测中最早的可能还要早得多。

　　在他顺风顺水的往上走的时候，池朝暮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却又在他人生最灰暗，最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把他从低谷里拉了出来。

　　夏蝉:师哥的留与去从来都只为我考虑，那他自己呢？

　　如果遵从本能，哪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不过是爱着那个人胜过了爱自己，本能和爱的较量中，爱占了上风。

　　池老先生说:“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暮暮这孩子从小就死心眼儿，认准了就没得变了。他是打懂事以来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姑娘，你和他不一样，要是以后有了成家的打算，你得提前跟我们通个气，要不我怕他接受不……”

　　“爷爷。”夏蝉听明白池老先生的画外音后便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

　　池老先生闻言也是一愣，这是夏蝉第一次叫他爷爷

　　“我成熟得晚，要不是师哥，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从前我是没谈过恋爱，但是我能分得清楚什么是喜欢。两情相悦本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跟何况我们从六年级的笔友到锦川的校友，这一路的情分已经不能用有缘来形容了。”夏蝉一字一句道，“爷爷，您知道的，我没有几个亲人，师哥在我生命中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往后的路不管多难，我自当风雨相随，伴他左右。”

　　“不想你们竟有这般渊源，这小子也没跟我说过。”池老先生放下茶杯站起来道，“既然你叫我一声爷爷，往后就不要见外了，学习上和生活上有什么事都要跟爷爷说啊。”

　　夏蝉也忙跟着站了起来“嗯。谢谢您。”

　　波澜不惊的岁月有时无趣，有时却也格外珍贵。

　　对于夏蝉而言，能在匆忙中守护一切有序发展实在是件难得的事，况且老天向来不遂人意，一切的平静都在这个周日的下午被生生打破。

　　“蝉哥！蝉哥！”牵着夏云下楼，正准备作为家长出席弟弟六一文艺汇演的夏蝉被匆匆忙忙的许秋河勒住了步子。

　　“怎么了？你这跑得匆匆忙忙的？”夏蝉问道。

　　“快……”许秋河上气不接下气道，“去人民医院……外婆……不行了……”

　　夏蝉抱起夏云就往前跑，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掠过，这一刻再也顾不上其他。

　　一路上，这几日一直突突跳个不停的眼皮忽然就不跳了，只有许秋河的大嗓门一直在后头不远不近地强/奸着他的耳朵。

　　曾经无数次想象又不敢想的场景终于还是发生了，没有人能阻挡生老病死。

　　夏蝉的脚步在医院门口顿了一下，许秋河的步子就追了过来，他一把接过夏蝉手里的夏云道:“四楼！蝉哥，上四楼！403！”

　　两人跑到四楼的时候就听到病房里传来各种声嘶力竭的哭声，夏蝉站在门口望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背影，再没什么力气支撑他往前走一步了，胸口的钝痛在这一刻才感受到，一阵脱力他就这么跪了下去。

　　“蝉哥！”许秋河在身后扶了把夏蝉，却因为左手抱着夏云，没能扶住。

　　“我没事……”夏蝉摆了摆手，一手扶着门框缓缓站了起来。

　　三人动静不小，夏蝉再站起来的时候原本围拢的人群已经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二舅站在床尾看着夏蝉一步步挪向病床，开口道:“蝉蝉……你来晚了……妈她……已经走了……”

　　这话说不得，一说完，刚刚停了片刻的哭声又开始了。

　　“云云，来。”夏蝉从许秋河手里接过夏云，牵着他走到床头。

　　“哥哥……”夏云带着哭腔问，“外婆为什么不醒？她不要我了吗？真的死了吗？”

　　周围的哭声在这个天真稚子的话音落后又提高了几个调。

　　死亡给人带来的伤害是不分年龄的，哪怕是这个才三十多的小娃娃，在他感受到至亲死亡的那一刻，内心也是崩溃的。

　　“云云乖。”夏蝉牵着夏云的手一起握住了外婆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却不能在这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面前显露半分，“云云，外婆要走了，你跟外婆说说话吧。”

　　夏云的嘴边扁扁，眼泪一路流了出来，却是没有哭出声，就这么流了片刻的泪，他才开口:“外婆你乖乖的，以后不用带云云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等云云长大了给外婆买好多好吃的。”

　　“乖……”夏蝉把外婆的手放好在身侧，牵着夏云往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压根开口道，“跟外婆说再见。”

　　夏云挥了挥手，认真地说:“外婆再见！云云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