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嘘”

　　方大嫂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方圆双手紧握着那根比他还高的木棍，抖如糠筛，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后退。

　　“咚！”

　　不知道什么东西撞击在了木门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把木门撞的几乎要支离破碎起来，幸好方大嫂早有准备，将桌子顶在了木门后，自己又推着桌子，这才险之又险的挡住了。

　　方圆以为自己会尖叫出来，或者大妹会尖叫出来，但出人意料的是，屋子里半点声响都没有，只于下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和粗重的呼吸声。

　　“开门，快开门！”外面的人还在叫嚣着，捶打着木门，门栓几乎要破裂了。

　　方圆以为那叫嚣声跟捶打声十分巨大，像是打雷一般响，但实际上那些声音并不大，大家都饿了这么久，谁又有多少力气呢？

　　方大娘在木门发出撞击声的时候，就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她甚至连继续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女儿死了，她当然是掏心挖肺的难受，但她甚至连怨恨的对象都找不到。

　　可现在她的一儿一女，还有她的儿媳和儿媳肚子里面的孙子，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就算她再怎么悲伤，也立马坚强了起来。

　　她从床上爬了下来，把大妹也拉了下来，方大嫂见方大娘有所动作，便立时松了一口气，只是此时情况危急，她声音短小急促的说道：

　　“娘，你把银子跟铜板装到两个荷包里，戴在圆哥儿跟大妹脖子上，把剩下的粮食分成两半儿装好，绑到他们的肚子上，等一会儿，你们都从窗子那里爬出去，娘先带着幺妹出去，圆哥儿第二，大妹第三，我跟在后面。”

　　撞击声几乎要掩盖住了方大嫂的话语，但方大娘却全部听见了，她没有对儿媳指挥她办事有什么意见，她的儿媳本就是秀才家的闺女，肚子里的墨水多得很，这两年好几次都是儿媳的出谋划策让他们避过了灾祸，所以方大嫂一说，方大娘就立马手脚麻利的照办起来了。

　　她甚至没有对儿媳让她第一个出去有什么异意，她第一个出去，还抱着一具尸体，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就算窗户外面还有人守着，那肯定会先来攻击她，也就会为方圆和方大妹的逃跑赢得时间。

　　她的儿子和女儿必须得活下去，心中有了信念，方大娘整个人都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两三下就将东西装好绑好了，她从方圆手中夺过棍子，把小窗户打开，立马有一颗干瘦脏乱的头颅伸了进来，那枯瘦干黄的脸庞跟牙齿，还有那几乎暴凸而出的大眼珠子，无一不显示了这头人形野兽的恐怖。

　　“啊！”

　　方大妹终于吓得忍不住惊恐的叫了出来，方圆立马捂住了她的嘴巴。

　　“咚”

　　“啊！”

　　方大娘一棍子戳向了那伸进来的头颅，伴随着那人的惨叫声，零星鲜血和白色的眼浆喷洒在了窗沿上。

　　“匡”

　　这次木门外的撞击尤其猛烈，顶在桌子后面的方大嫂立马被弹得坐到了地上，还没等她爬起来，就又听见一声猛烈的撞击声，随后，在方大嫂绝望的眼神中，那道木门，终于被撞破了。

　　“快，快走！”

　　方大嫂撑着木棍站了起来，锅一样大的肚子像是一座山一样要将她压垮，她没生过孩子，这怀的是第一胎，但她隐隐感觉到，她恐怕是要生了。

　　她不知道是羊水还是鲜血，顺着腿根染湿了她的裤子，肚子一坠一坠的疼，原本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如今却硬生生的疼出了满头大汗。

　　方大嫂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一下子就把从木门钻进来的头颅给打了出去，猛烈的动作消耗了她的体力，她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撑在桌面上，她感觉下半身已经疼得麻木了。

　　此时她无比庆幸自己将桌子搬在了门后，门虽然破了，但她还能靠着面前的这张桌子周璇片刻，只是她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她已经闻到了十分浓郁的鲜血味，不知道流出了多少鲜血，才能将她的裤子全部打湿。

　　方大娘那边趁着被戳爆眼珠子的人倒在地上，手脚麻利将幺妹的尸体送了出去，而后自己又从窄小的窗户处钻了出来，方一出来，她便暗道不好，竟然有五个人围攻这间屋子。

　　其中有三个人正在木门处，两个人则守在了窗户处，方才被戳爆眼珠子的那人正躺在地上抱头痛苦翻滚，另一个人似乎对这场景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幺妹的落地还是惊动了那人，那人见方大嫂钻了出来，有些慌张的后退了两步，这人并未因方大嫂是个女人而有所轻视，在这乱世，能活下来的女人，定然是有着比男人还要强悍的心灵和能力。

　　“圆哥儿，快出来！”方大娘催促道。

　　窗子并不高，放在两三年之前，别说爬窗子了，就是爬树下河，方圆都没怕过的，但如今，他试了两三次，竟然才手软脚软的搭上去一条腿。

　　“咚！”

　　方圆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看了过去，他看到四肢纤细肚子上像扣了一口锅的大嫂，此时正背对着他站在桌子后面，脏乱发灰的裤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此时却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他看到一块块石头从木门外扔了进来，砸到了大嫂的头上跟肚子上，他看到破败的木门外，正徘徊着三个面目枯黄，眼神凶恶的人形野兽。

　　“二哥，我怕！”方大妹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跟鼻涕，她哆嗦着手脚，就像是淋了冷雨正瑟瑟发抖的鹌鹑幼鸟一样。

　　他们会死在这里吗？方圆不知道，但他不想死在这里，他不想死，不想妹妹死，原本已经手软脚软的方圆，不知怎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股劲儿来，他使劲往窗边歪去，重量让他一股脑的从窗沿上滚了下去。

　　“咚”

　　方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终于爬出了窗户，来到了屋子外面，但他知道妹妹还等着他，所以即使他手软脚软，也仍扶着墙站了起来，他想要把大妹也拉出来。

　　“砰”

　　方圆才站起来，一道身影就摔到了他的脚边，让他有些瑟缩的往墙边靠了靠，同时将目光投了过去。

　　摔在方圆脚边的那人，他几乎要认不出来了，那竟然是他的母亲，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就好像是在泥地里面打了几个滚一样，头发蓬乱，只剩下了一只耳朵，枯黄的脸上青青紫紫，似乎掉了几颗牙，嘴里还有鲜血流下来，扯开的衣襟露出凹陷的锁骨跟干瘪的胸膛。

　　“别想伤害我的孩子！”方大娘看到方圆爬了出来，原本灰暗发黄的眼睛立马放光，她手脚麻利不知疼痛的爬了起来，“嗷”的一声又扑向了把她摔倒的那人。